第十五章 血光
當月兒西沉,正是黎明前的一刻,本該靜悄悄地祥雲老店卻異變突生。幾聲長長的慘叫響徹夜空,客棧裏的客人均被吵醒,紛紛點亮燈火,掌櫃的打著燈籠戰戰兢兢地走出來一看,幾具屍體橫在當院,死狀可怖,竟是麵目全非,身上血肉模糊,血流了一地。
出雲港自有子夜國守關卡的兵士,可據說當時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來人頃刻間便屠盡船上眾人,然後便放火,等他們趕到時,一切已煙消雲散。守關的都尉無法為此變故定性,殺人卻不為越貨,隻為了讓船和船上的人消失,最可惡的便是白日行凶,他惟有上報朝廷。
阮夢華與雲瀾、召召趕到岸邊時,卻看到平日關係極好的香眉山與柳君彥正在爭吵。
港口往日雖然熱鬧,卻不似今日這船慌亂一團,且有軍士往來。雲瀾拉了個站在一旁圍觀的漁人問究竟,那漁人操著方言嗚哩嗚啦說了一通,說是有艘商船出了事,不光船上的人被全數殺光,船也被燒毀。
竟出了這樣的事,看香眉山的反應,被毀的定是香家的船,那麼說除了他們這幾個上岸進城的人,其他的人全都死了嗎?雲瀾與召召互看了一眼,均明白對方想到了什麼,卻沒有開口。
阮夢華剛回來的力氣頓時跑了個精光,隻覺腿腳發軟,一陣陣後怕。是誰這般殘忍,是香寶齋的仇家?還是另有所圖?她自小被保護得極好,就連跟南華出門也跟著護衛一堆,從沒真正曆過險,這一日卻受盡了驚嚇,由著雲瀾扶她在一處小小的食攤前坐下。而看似柔弱的召召反倒不用人扶,一路從容得很,跟著她一同坐下等雲瀾去找香眉山二人。
柳君彥此刻正不知如何麵對香眉山的質問,一眼瞥見雲瀾等人,沉聲道:“眉山,你我相交數年,當知我為人,且不說我上船的原因,我隻能告訴你,今日之事與我半點關係也無!”
香眉山低頭沉吟,緩緩抬頭道:“今日是柳兄提議上岸進城,我才會逃過這一劫,莫非柳兄便是看在這相交數年的情份上,心軟留下我一條性命?那我真該謝謝柳兄了!”
“你!”柳君彥氣結,香眉山又道:“那我問你,城外樹林中那個客商是怎麼回事?一船人隻有他逃了出來,冒死用隻有你能看得懂的信號示警,你們究竟什麼關係?”
柳君彥是有嘴說不清,船還未沉沒時,火勢蔓延開來,人根本上不去,他見香眉山情緒激動,硬要上船,隻得先將他弄暈。可香眉山醒來後,船已沉沒,香文盛和船上夥計們的屍首也沒見著,當下更是氣憤莫名,怒斥他不該將自己弄暈,二人爭吵時又扯到他上船的動機,偏偏柳君彥心中有事,無法自圓其說,更讓香眉山心中生疑。
此時雲瀾也來到二人身前,知二人終究晚來一步,船上眾人無一生還,船燒得半毀,沉沒在水中,港口駐軍正派了些好手下水,看能否在沉船裏找到屍首。
港口嘈雜的人聲讓阮夢華受驚過渡的心慢慢平複,人群之中她覺得很安全,起碼不會突然看到什麼血淋淋的場麵。不遠處雲瀾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們就在原地等著。聽著身邊的人議論紛紛,她極力鎮定著,不敢想這起禍事有多慘。
一直安靜坐在她身邊的召召突然道:“那些人就算是沒死透,泡在水裏這麼多會兒,也該死透了。”
想到鮮血淋淋的死人泡在水裏的情景,阮夢華不自覺打了個顫,喃喃道:“真可怕。”
忽又狐疑起來,自見到召召起,她便不肯主動說一個字,這會兒為何開了口,而且她比自己鎮靜多了,一點也不曾膽怯,她到底是什麼人?
麵紗下的召召似是衝她笑了笑,又道:“小姑娘,別怕,等你再長大些,就會明白,死人永遠沒有活人可怕。”
她這是在安撫自己嘛?阮夢華不能確定,點了點頭道:“這話象是有些道理。”
何止是有些道理,簡直是大有深意。她自問待鳴玉與沉玉不薄,十幾年相伴,總要有些感情,可她們無一人真心待她,尤其是沉玉,一向大大咧咧,沒想到竟有那麼深的心機。還有那個在子夜宮對幼年的她下手的人,那是她今生的噩夢……啊喲!她突然醒過神來:“你說誰小姑娘?”
她趕緊左右看看,好在周圍的人都關注著官兵的打撈結果,沒有人在意她們。
“說你呐,明明是個嬌滴滴的女兒家,偏學人女扮男裝,嘖,好好的模樣當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對。”
一定是雲瀾告訴她的,阮夢華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努力更自然些,輕哼道:“看召召姑娘打扮得這麼光鮮,一定長得極美了。”
誰知召召一點也不自謙,微微點頭道:“還不錯。”
她可真敢說,阮夢華不屑地轉頭去看別處,抬頭目光尋到雲瀾和香眉山、柳君彥三人均是一臉肅然,心中有些不安。才準備離開香家商隊就出了這麼大的事,不知還會不會有更可怕的事。
召召突然又道:“你是雲公子的小情人?”
小情人?恰似一道驚雷響在阮夢華耳邊,她著惱喝道:“住口!你胡說些什麼?”
“不是便不是,小姑娘凶什麼?”召召並不在意,又道:“如若不是,你為何隻把眼光放在他身上?呀,我忘了,剛剛那位香二公子叫了你出去說話,還送了你一樣東西,難道他才是你的意中人?”
“你……”阮夢華無言以對,她才沒有把眼光放在雲瀾身上!雖然他一路追來,可隻是為了給她治病啊!不管他能不能找到辦法救自己,總是一片心意。對於這種心意,她沒必要回應。
卻聽召召接著又道:“我竟忘了還有位柳公子,小姑娘,給你個忠告,男人一個便夠了,千萬莫要招惹太多,會有禍事的。”
說到這裏還滄桑無比地歎了一聲,似有不盡的惆悵。
她嗓音細而柔媚,說起話來輕卻不惹人厭煩,一改之前冷淡模樣,如老友敘舊一般說個沒完,阮夢華古怪地問她:“你才多大便一口一個小姑娘地叫我。”
“你不是常問雲公子叫大叔嘛,我跟他是故人,自然要比你輩份高些。”
再次重逢後,阮夢華已很少以互戲稱作弄雲瀾,他比她是大了幾歲,還不至於叫大叔,隻是想到雲瀾竟如此對著召召介紹自己,她心中有些不痛快,硬邦邦地道:“輩份高有什麼好,女人輩份高隻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她老了。”
這話隻惹來召召輕笑一聲,毫不介意她話中不恭的意思,竟然拉起她的手無比親近地道:“我同雲公子說好要同行數日,到時候咱倆可得做個伴兒,你說好不好?”
阮夢華連忙將她的手甩開,二人一拉一扯惹周圍人多看了幾眼,她尷尬不已地低聲叫道:“你知不知羞,我如今是男子打扮,青天白日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召召看了看天,無辜道:“何來青天白日,都快黑了。”
暮雲初合,天色漸暗,已經不能再下水打撈屍首。整個下午隻陸續打撈上來幾具死在艙房裏的屍首,其他的大概都已隨著海水飄流無蹤。官兵們開始疏散聚在一處的民眾,那校尉已認定了是香家的仇家所為,目的是攪得香寶齋無法再做出海的生意。他隻說官府會徹查此事,追緝凶人,可官府真能查出來些什麼嗎?如此離奇,簡直是樁無頭公案,香家在此無敵無友,又從何查起?
香眉山緊皺眉頭,望著那幾具屍首歎了又歎。離家時都是大好男兒,指望著能賺得金錢養家活兒,誰料想還未出海便遭遇不測。最可歎的是有的人連屍身也未曾尋到,二叔香文盛的屍體也未在其列,他心中不免存了一絲僥幸,二叔他也算闖蕩江湖多年,經曆過許多大風大浪,會不會逃過此劫?
饒是心中難過,但他看到阮夢華蒼白的臉色,還是忍下心中悲痛,安慰她道:“商船突逢巨變,連累諸位受驚,香某實在過意不去。”
“二公子節哀順便。”阮夢華不知該說什麼好,隻是雲瀾不搭腔,召召又變回沉默寡言的樣子,柳君彥滿臉怒意,沒有人說話。她想了想又問:“不知二公子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明日在下便要搭船回上京,將此事詳情稟明家父,香寶齋一眾夥計的後事及親人如何安撫,都要聽他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