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茫茫
日後有機會,請替我殺一個人,他的名字叫邵鏡塵。
與坐船順水而行相比,馬車確實顛簸了些。雲瀾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竟找來輛馬車代步,還有一名老實馬交的漢子在外麵趕車。馬車並不奢華,隻是夠實用,出了東明城便一路向南,所行之路不甚平整,顛得阮夢華骨頭快要散架。她不曾到過這麼遠,有些好奇為何不乘了船過海,直接到東明城對麵的智真州,卻要舍近求遠,去什麼赤龍坡,得多費兩日的功夫才能過境。可她實在懶得再問雲瀾的想法,便由著他去,反正從哪走都要到滄浪,南華曾說過會在青山等候她。
青山在滄浪之北,距國都尉城不過兩日路程,是座極負盛名的靈山,傳說山中有神仙洞府,卻從來沒有人覓到仙蹤。
在船上時,阮夢華曾向人打聽過滄浪有沒有姓南的大家族,可誰也說不上來。她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車外的風景,想著聽來的事,倒沒留意其他兩個人在做什麼。
車行半日,卻無一人說話,召召緊緊地盯著車外,眼睛眨也不眨,仿佛怕看漏了什麼。雲瀾在麵前擺了一排瓶瓶罐罐,裏麵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他正凝神看著,仿佛除卻這些,什麼也不在意。
說實話,雲瀾與召召二人均是長相極為出色的男女,可召召來曆比雲瀾更神秘些,商船上的慘案竟是為了她,如此美麗的女子,誰會下那樣的狠手?再者那些人枉殺了許多無辜的人,卻沒有得手,會不會繼續追殺她?
想到這裏,阮夢華有些不安,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卻沒有引起雲瀾的注意,他隻顧著擺弄那幾個玉瓶。
她懷裏倒有個玉瓶,是雲瀾送給她的救命之物,一直未派上用場。那些瓶子裏裝的是什麼,竟讓他那麼專注。阮夢華不由往雲瀾身邊挪了挪,仔細看那些高矮不一的瓶子。宮裏見慣好東西,這些個小瓶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隻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
雲瀾注意到她凝神看他的視線,抬頭對她擠了擠眼,她想到清晨在客棧裏的爭執,回他一個怒眼,將頭轉向另一旁。
明明召召一直沒有回頭,並不知道二人暗中眼鬥,卻正好懶懶地說了句:“女人生氣的時候,男人最好快些去哄,晚了可別後悔。”
“言之有理,多謝召召姑娘提點。”雲瀾說罷收起了玉瓶,笑嘻嘻地看向阮夢華,卻不再說話,隻是眼神溫柔地看著她。
這可了不得了,別看阮夢華經常貶低他,嫌他隻會以自身的出色迷惑眾女子,可輪到她自己身上,明知該無動於衷,卻免不了臉紅心跳。她恨召召說得曖昧,扯著身上的衣角說不出話來。
馬車突然毫無征兆地停下來,車夫一聲長吆,扯得駿馬嘶聲長鳴,阮夢華猝而不及被閃得從座位上跌落下來,不知如何掉入了雲瀾的懷抱。他倒是好身手,緊緊攬住懷中人兒一躍便出了馬車,沉聲道:“你們是什麼人?”
去路被十幾名身著黑色勁裝的持刀蒙麵人攔住,道路兩旁皆是參天古樹,差點擋住了天光,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這些人出現倒也不算突兀。
車夫在後麵顫著聲道:“爺……”
雲瀾皺眉道:“你鑽在車底下別出來。”
車夫立馬鑽進車底不敢出來,阮夢華隻偷偷抬頭看了一眼,便被蒙麵人手中的刀光嚇到,又埋首在雲瀾懷中。
麵對雲瀾的質問,黑衣蒙麵人沒有理會,卻看著他身後慢慢從馬車裏走出來的人如臨大敵。
不是旁人,隻是柔弱無依的召召,她一身緞衣,宛若林中仙子,下了車緩步走過來,寶緞衣料摩挲著路旁的青草,發出沙沙的輕響。
召召環視一周,輕笑一聲:“隻來了你們這些人嗎?”
離她最近的一人緊張得不行,握刀的手緊了又緊,似乎想立刻衝上去砍斷她柔軟的項頸,但不知為什麼,卻動也不敢動。
半晌終於有人開口:“姑娘是明白人,請跟我們回去,我們也好交差。”
難道不是趕盡殺絕嗎?昨日那場慘禍可不是假的,今日見了正主卻客氣起來,這些人真怪。阮夢華抬頭看了看召召的臉色,卻發現她笑得格外甜膩:“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黑衣人自然不知,他們不過是奉命行事,務必要將該名女子帶回去,且消除她存在的痕跡,比如那艘商船,比如馬車裏和她同行的人。
“怪不得你們會鍥而不舍地追上來,想必派你們來的人沒有說過……嗯,讓我想想,如此我便送你們你們去跟閻王爺交差吧!”她仰天一笑,黑衣人謹慎地往後退了一大步,昨夜之前他們過於輕敵,隻派了四個人去客棧動手,結果那四人莫名慘死,故而今日嚴陣以待。
他們答不上來,也不肯讓步,雲瀾早拉了阮夢華讓到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悄悄對阮夢華道:“你猜這些人會有什麼下場?”
“不得好死!”他們殺了那麼多人,一定不得好死,可惜香眉山和柳君彥不在,不然的話就能抓了這些人,為香文盛還有船上的人報仇。
“說得沒錯,他們會死得很慘。”
“你能收拾得了這些人?”
“誰說我要出手?”
“你不出手,難道等著他們拿刀砍了召召姑娘?你確定不會心疼?”
他的眼神一時變得複雜起來,仿佛不曾陷在險境中,居然說道:“除了你會讓我心疼,再沒有其他人了。”
突然一名黑衣人怪叫一聲,揮起片片刀影砍殺過來,雲瀾眼角掃到,將阮夢華反手拉到身後,正欲迎上去,一隻纖纖素手攔在他麵前,召召略帶著嬌媚的聲音響起:“我來就好。”
說話間她已輕身閃過,如一道光羽瞬間衝入殺手群中,但不知她如何出手,那些人無不慘聲長叫,接二連三地倒下,整個過程大概隻用了短短一瞬間。
偷偷從雲瀾身後探出頭的阮夢華根本未曾看清她如何動作,隻覺十幾道金光閃過,那些殺手已無活口。四周靜悄悄,連一聲呻吟都沒有,可見死得很透,每個人身上都有一道長長的裂口,鮮血慢慢流了出來,染紅了黑衣和身下的青草。
阮夢華的呼吸一緊,昨日在小樹林裏見到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嗓子幹澀無比,雲瀾察覺到身後她微微顫抖,轉身輕輕拍撫著她,想要化去她心中的恐懼。
召召仍舊一副嬌怯怯的模樣,低頭看了看自已身上,沒有濺到一滴血,滿意地笑了笑,道:“若非趕路,我真想瞧瞧還會不會有人再來送死。”
“召召姑娘的這一手出神入化,沒有辜負我送你的金針。”雲瀾沒想到一根金針在召召手中會有如此大的威力,昨日在東明城,她提此這個要求時,他滿心以為會另有用途,沒想到卻是件利器。
“哪裏,跟雲公子比起來,我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她看了看躲在雲瀾懷裏的阮夢華,笑道:“小姑娘莫怕,你要想著是他們該死,是他們殺了船上的人,我們不過是替天行道罷了。”
連著兩日見到血腥場麵,阮夢華心裏有說不出的難受,她喃喃地道:“原來是金針,不是……”
召召剛才出手如電,但還是讓她看到片片金光,與她幼年時記憶裏的那片金光重疊,她甚至覺得那些金光就是衝著她來的,她的恐懼並非全部是因為見血,絕大多部分來自於幼年的記憶。
車夫從馬車底鑽出來,看到眼前的景象站也站不穩,扶著馬車半天才緩過來,有心想說報官,卻一個字兒也不敢說,小心伺候著三人再次上了車,小心翼翼地趕著馬車繞過屍體繼續趕路。
車內的氣氛有些詭異,召召仍舊打起簾子看窗外,雲瀾卻看著抱膝縮在車廂一角的阮夢華若有所思。
阮夢華的心很亂,想不通召召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麼和她走在了一起。她剛剛離開上京城之時,獨自一人在船上幾日,想的最多的,不是母親和阿姊,不是剛剛發生的宮中流產之事,也不是沉玉背叛,而是她記憶裏說不清楚的那一幕幕景象,到底是不是真的,到底那個女人是否存在,到底她的心疼之症是否和記憶裏那根會動的金針有關?想來想去,她大概明白那些都是真的,她活不了多久了。
心頭血,一個人能有多少心頭血呢?盡管她現在還好端端地,說不定明天就是她的死期。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就萬念俱灰,她尚留戀這萬丈紅塵,還未曾好好為自己打算,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死去?親情淡薄也就罷了,可連唯一有那麼點情意的邵之思也還被阿姊搶走……到底怨沒怨過阿姊呢?怎麼可能不怨呢,阮夢華想,若是當日他們有了情意不曾瞞著她,好言好語告於她,若是他們沒有定了婚期才來逼迫她同意,她不至於心中發苦,苦到心生怨氣。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想死,南華說過滄浪國之南的古老山族人人善蠱,不去試上一試,怎麼也沒法安心。
隻是沒想到後來會被雲瀾追上,他執意要與她同行,那些真真假假的表示她隻當是自己聽錯,誰會信呢?再後來他身邊有了召召姑娘,二人一對神秘,阮夢華覺得二人相襯得緊,再沒有比他們更合適的一對。
召召手如白玉,襯著鄉了錦繡如意的緞子袖,顯得格外好看,阮夢華看了又看,直看得召召手如火燙,終忍不住出口相詢:“你總看著我的手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