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寧夏(1)(1 / 3)

第一卷 寧夏

1、初見

建署元年。

夕蓮八歲生辰這日,正巧新皇登基。

韋娘說權相大人要進宮忙一整日,或許到子時都歇不下來。

夕蓮生氣了,是非常非常的生氣。她朝韋娘大聲嚷嚷:“我的生辰,是母親生我的日子,也是母親的忌日,他怎麼可以不在身邊?”

春日遲遲,夕蓮板著小臉坐在蓮花池旁,數葉子。

這原本是一個湖,周圍住了許多漁家。聽說後來是被權相大人圈了地,種上了蓮花。這是權相專為他妻子種的蓮花,花瓣的顏色不是潔白也不是粉紅,而是橙黃如夕陽。這蓮花名叫夕蓮。

韋娘身上有一種奶香,盡管她早已沒了奶水。可是,夕蓮依然聞得到那陣熟悉的奶香。她喜歡枕在韋娘軟軟的肚子上,聽血脈流動,還幻想著那肚子裏也能孕育一個生命,長大了跟她玩。

韋娘笑著說:“傻孩子,等你長大了,可不稀罕跟他玩。”

為什麼呢?她沒想明白,因為她一直很想有個伴。

韋娘細細摩挲夕蓮的眼眉,她們的眼睛長得很像,人們說這叫丹鳳眼,主貴。

如果韋娘不是日日穿著樸素的紗衣,而是像其他女人一樣被綾羅綢緞裹起來,看上去一定很高貴。不,在夕蓮心裏,她已經很高貴了,女子就應當像她那般典雅矜持。

“夕蓮,過幾日要進宮朝見新皇和太後,以前教的規矩,沒忘吧?”

韋娘語氣中含著淡淡的憂愁,夕蓮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答道:“韋娘放心吧,夕蓮都記得,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她怎能不擔憂呢,夕蓮從小就給她惹岔子,為此沒少被權相大人責罰。

“你這是第一次見太後……不過她,會對你很好的。”

韋娘將她輕攏在懷裏,極小心,好像稍稍用力,小夕蓮就會碎掉一樣。

“夕蓮——”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她轉頭望向白玉欄杆的盡頭那扇拱門,撐著韋娘的肩膀站起來了,高高舉起手臂歡呼:“予淳哥哥!我在這裏呢!”

盧予淳是玉樹蘭芝,邁著輕飄的步伐,岸邊柳絮紛飛,落在他衣袍上零星亂舞。一片綠意融暖的春色中,他像乘風而來的玉麵仙人。

夕蓮瞪大雙眼驚訝極了,仰頭望著他,一年不見,她居然伸手都夠不著他的頭頂了!

盧予淳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寵溺笑道:“傻丫頭,我都十五歲了!”

他總是能看出她心裏在想什麼,她眯起眼狡黠一笑,終於有人陪她玩了。

長長垂下的柳枝隨風飄揚,拂過他的肩,看上去很愜意。夕蓮也想柳枝拂過她,可惜不夠高。

予淳忽然蹲了下來,一襲白袍的尾擺都拖在了地上。

“來,夕蓮,上來,哥哥背你去玩!”

她咧嘴偷笑,趴了上去,雙臂緊緊扣住他的頸。

他站起來,她便高高在上了,感受柳枝在臉頰拂過,感受飛絮漫揚。

盧予淳是兵馬大元帥的獨子,可他身上沒有一絲武夫的氣息,夕蓮喜歡他,就是因為他不好鬥。夕蓮認為,好鬥的人心眼小,予淳哥哥卻很寬容,尤其是對她。所以在他麵前,夕蓮更加得意忘形。

“夕蓮,過幾日要進宮朝見新皇和太後,我們一起去。”

她玩累了,靠在他肩頭,聲音脆脆答道:“知道了,可是為什麼叫我去呢?我不是臣子。”

“可你是臣民,太後一直想見你的。”

其實她對皇宮還是充滿好奇,盡管予淳說家裏和皇宮的樣子差不多。可夕蓮想:集天下榮華富貴於一身的皇上,怎能住和我一樣的家呢?予淳哥哥定是唬人的。

“新皇是誰?”

“先皇的唯一子嗣司馬昭顏,聽說三歲能識字,五歲通讀論語詩經,如今早已行文如流水,小小年歲才華橫溢,不愧是神童。”

她似懂非懂點點頭,任他再好,也比不過予淳哥哥的!

這個生辰,沒有父親,夕蓮也過的很快樂。

不僅僅是權相府所有的人都陪她一起熱鬧、一起歡快,還有盧予淳,他在她額頭親了一下,托起她尖削的下頜說:“我的夕蓮,快些長大吧,等你長大了,哥哥娶你回家……”

夕蓮樂顛顛笑了,或許、從此以後,她再不用期盼韋娘給她生個孩子了,她隻想快快長大,嫁給他。

外麵一片春光明媚,大殿卻陰冷不堪。

司馬昭顏並不了解她們為何在父皇駕崩後的日子一直爭吵不休,如果皇家血統毫無親情可言,那還講究這些血統做什麼?母後說,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可他一點也不好,他是多麼希望看到他們為父皇哭喪,哭聲倒是有,眼淚卻一滴都舍不得流。

爭吵到司馬昭顏登基的時候,大褚國立了兩個太後。一個西太後,皇上的生母辛氏,一個東太後,先皇的皇後盧氏。

新皇登基大典,離他八歲生辰那日還差一個月了。

他帶著對未知征途的無限恐懼邁上通往皇位的白玉台階。

建署元年的第一天,左相大人萬分得意地大聲宣讀先皇遺旨。他是皇上的舅父,與辛太後交換了彼此喜悅的眼神。而司馬昭顏卻握緊了拳頭,他覺得好冷,渾身都冷得發抖。腹部傳來一陣痙攣的疼痛。他死命咬住牙關,這是登基大典,不能出岔子,於是任憑額角的汗珠滑落,模糊了視線。

在萬千大臣匐倒在他腳下,口中喊著“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的此起彼伏聲中,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寬敞硬冷的龍椅上,四肢抽搐不斷。

醒來時,除了明黃色的帳幔刺眼,他還看見盧太後嘴邊那抹混沌笑意。

辛太後坐在床邊兀自哭泣,左相大人更是哀歎不已,眉眼都皺成一團。

權相大人輕聲問道:“太醫,真的沒法子了麼?”

“氣血虛虧,這也不知何時起的外感風熱,昏迷了這些時辰,腦子已經……臣也深感憂慮,皇上日後恐怕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思考,言行舉止也會有失偏頗。”

權相大人反問:“不正常?意思是……傻了?”

“是癡了……皇上的雙眸無神,目光渙散,手指無力,連東西都抓不住了。但意識還是很清楚的,知道冷熱饑飽。”

母後失聲喊道:“怎麼可能?我孩兒天賦異稟,誰敢說他癡了?!”

太醫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司馬昭顏張口想安慰辛太後,卻結巴了半天說不出來,舌頭似乎一直在打轉,隻發出“啊……哦”這樣含糊不清的聲音。他驚呆了,曾經的口若懸河呢?難道今生都隻能這樣了?

辛太後又握住他顫抖的手,朝眾人狠狠說:“即便是癡了,他也是大褚國的皇帝!”

昭顏覺得很難過,卻無可抑製地笑了起來,聲音沉沉的、傻傻的。

辛太後愣住了,絕望的眼神遊移在他麵龐半晌,最終拂袖而去,冷冷丟下一句話:“太醫院從今日起輪流看護皇上,稍有起色定要通知哀家!”

然後人們紛紛離去,隻留下一屋子穿著白色長袍的胡須老人。

昭顏的心驟然涼透了,為何……那個對他萬般寵愛的母後,怎能就這樣離去?他現在需要母親啊!

他朝她遠去的端莊身影抬起手臂,卻見自己的指尖哆嗦得跟先皇臨終前一模一樣!

他心裏泛起一陣惡寒,無力垂下了手,瞪大眼睛看床頂的龍紋,細數著龍頭、龍爪、龍鱗,直到將自己的眼淚數了出來,一滴一滴,侍奉的婢女用器皿接下,朝太醫驚呼:“皇上的眼淚,怎麼是黃色的?!”

太醫慌張接過琉璃器皿,輕微的聲音傳出:“傳說,癡子的眼淚是黃色的……沒想到竟是真的?”

他終於如辛太後所願登基了,卻成了白癡。

他忍不住抽泣,卻發現自己的嗚咽聲跟鬼叫一般難聽。

原來,從先皇永遠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們就一起變成了鬼。

夕蓮身著鵝黃綢衫,邁著輕快的步子在禦花園的小道上走著。予淳哥哥果然沒騙她,皇宮沒什麼大不了的,和家裏不差很多。本是來朝見新皇,誰知道皇帝生病了,於是先覲見太後了。她乖乖坐在盧予淳身邊,小聲答著話。

東太後明豔照人,眼神犀利,但對著她的時候還算柔和。可是,夕蓮不怎麼喜歡她的。她想念韋娘,從小到大,韋娘都沒離過她一時半刻。

東太後問了會話,柔聲吩咐:“今晚就在宮裏用膳,你父親也在。”

夕蓮有些害怕,在陌生的地方麵對那麼多陌生的麵孔,於是壯著膽子囁聲問了句:“韋娘也可以來麼?我想她。”

太後眼神中閃現一絲複雜的情緒,誰也無法判斷她的喜怒,不過她還是頷首應許了。

盧予淳在旁幫忙解釋道:“她離了韋娘,就吃不下飯。”

太後笑了笑。她是盧予淳的姑姑,夕蓮認為,予淳哥哥從此便是自己的靠山了。

閨閣中燈盞明亮,夕蓮靠在韋娘肩上撒嬌,因為在宮裏吃的那頓飯實在太拘謹,亥時還未過她便餓得發慌了。

“夕蓮,現在這個時辰不能進食,會長胖的。”韋娘很在意她的身材,夕蓮並不明白,胖一點有什麼不好?

“韋娘,我好餓……”她依舊賴著韋娘不放。當然了,在小夕蓮心裏,她是奶娘啊,就是要把自己喂飽,不是麼?

“夕蓮,如果你長胖了,你予淳哥哥就不喜歡你了。”

夕蓮瞪大眼看著她,真的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就餓著吧。她眯眯一笑,乖乖躺下說:“那我就不餓了!”

韋娘在她額頭親吻,“夕蓮乖,你將來會長成大褚國最美的女人。”

夕蓮笑得很甜,她還要嫁給最美的男人呢……

書房裏,盧予淳和權相大人在談話。夕蓮躲在窗外的樹蔭下,她喜歡聽他的聲音,音色很單薄,卻激蕩出迷人的磁性。也不知他們在聊什麼,等了許久,夕蓮累了,便直接推門而入,滿心不悅喊道:“你們別說了!都沒人陪我玩!”

權相朝她寵溺一笑,揮揮手說:“那不說了,予淳,你帶她去玩吧!”

她又喜逐顏開,拎起裙擺跑了兩步,轉身朝盧予淳喊:“快點,今天新請了絲竹班子!”

盧予淳跟在夕蓮身後,嘴角始終掛著慣有的微笑,如柳絮般輕綿。

她隨口問了句:“你們在說什麼?”

“皇上登基那日大病一場,變癡了。可先皇就這一個子嗣,加上左相和辛太後的勢力,大褚國隻能暫由這個白癡皇帝來統治了,你父親甚感憂慮。”

夕蓮想了會子,糾正他的言辭說:“皇上病癡了?那很可憐的,你不能說他是白癡皇帝。”

盧予淳沒料到她會與他咬文嚼字,神情一怔,答道:“是我口誤了,他再怎麼樣也是大褚皇帝。”

萬頃煙波,蓮花點點隱現。

涼風從花葉中拂過,那觸感如絲緞輕柔、那香氣如晨露淡遠。

今年的蓮花開得早,蔓延至遠處好像火的顏色,與天際的晚霞連成渾然一體。

遠處的樂聲震天,笑聲朗朗不斷,文武百官跟隨帝王來相府“迎夏”,慶賀新皇登基後的第一個立夏日。

夕蓮從熱鬧的迎夏宴會上溜了出來,她不明白父親為何要把如此隆重的皇宮宴會設在家裏,她向來不喜歡看那些凡夫俗子湊在一塊飲酒作樂。今日,她的予淳哥哥也在那與人暢飲,她不喜歡。

司馬昭顏也從熱鬧的宴會中偷偷溜了出來,隻為采摘一朵夕蓮。

那是如夕陽般炫目的顏色,幾乎讓人迷了眼睛。

他繞著白玉扶欄找了許久,終於尋到一處缺口,可以探出身子去。但是他緊緊貼在地上,用力伸長手臂也觸不到最近的那朵。為何,看似盡在咫尺,卻可望而不可即?

他不甘心,這是他所見過人世間最美的東西,一定要得到。

夕蓮發現前方有一個明黃色的小小身影,趴在地上,身體努力向前伸,他要摘蓮花!

誰不經允許在這裏摘蓮花?夕蓮氣勢洶洶朝他走去,可還差幾步的時候,聽得他“噗通”一聲掉下去了!連句呼救聲都沒有,誰知道他究竟會不會水?

他在水中胡亂撲騰,濺起金色的水花,惹得四周一大片花葉隨著道道波紋曼舞生姿,似是在嘲笑他的笨拙。他怒了,為何連你們如此高貴的生靈都要嘲弄我?

當他高高舉起的手漸漸沒入水麵,夕蓮匆匆褪去身上沉重的華衣,甩掉頸上的首飾,輕靈躍入蓮花池。她睜大眼在水中搜尋,那些莖葉和著夕陽的顏色光怪陸離,其中的那襲明黃格外顯眼。她繞到他身後,吐了一串咕嚕咕嚕的氣泡,然後用力將他托起。

拖他到了岸邊,夕蓮氣喘籲籲,幸好從小喜歡在蓮花池裏玩耍,水性極好。

她驀然發現他胸前那五彩巨龍的條紋,明黃色的袍子……於是歪著腦袋問:“你是皇上?”

昭顏轉頭看她,夕陽刺痛了他的眼,恍惚中瞥見她的容顏,整張臉都是張揚的金色,眼角微微上挑,眉尾揚起隱隱斜入發際。她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眼角眉梢都含著笑意,表情狡黠得像一隻狐狸。他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他就那樣癡癡看著夕蓮,眸子漆黑如墨,眼神卻渙散無光。

夕蓮以為他嚇著了,於是握住他的手,那種涼意、涼到讓她覺得可怕的地步。她忽然間想起來,他因為生病變癡了,心裏忽然湧出無數的憐惜之情。他曾經也是才華橫溢,如今卻成了這副癡呆模樣。

不遠處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趕來,夕蓮站起來振臂高呼:“快來!皇上落水了!”

她的聲音是那樣清明悅耳。

昭顏盯著自己的手,她的小手熱乎乎的,殘留的溫度尚在,這是先皇過世後,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溫暖。忽然有人將他抱起來了,匆匆離去,甚至來不及和她說上一句話。

他忽然想起來,方才她鳳眼微眯對他說:“我叫夕蓮,夕蓮就是這種蓮花的名字。”

然後他發現,自己指縫間纏了一個穿著發繩的掛墜,黃玉雕刻的蓮花,光潤如她。

權相急忙拾起夕蓮方才扔在岸上的衣服,將她嬌小的身軀裹起來,狠狠朝韋娘吼道:“你是怎麼看她的?!”

韋娘眼裏泛著晶瑩的光,顫顫巍巍垂頭站著。

夕蓮從父親懷裏掙脫出來,抱著韋娘的腿嚷嚷:“不許你罵她!誰也不許罵她!”

權相愕然,怒容漸漸消減,畢竟還有許多賓客在場。於是淡淡揮了手,“快下去罷。”

韋娘抱著夕蓮渾身浸透瑟瑟發抖的身子慌忙離開。

昭顏被福公公抱去了廂房,卻還盯著那朵黃玉蓮花恍惚地想著心事。她是妖精嗎?還是狐仙?難道自己伸手采摘蓮花,竟不小心惹了神仙?

回想起她挑起的眼角、飛斜的眉梢,手心的溫度,還有渾身籠罩著一種炫目的橙黃色,火漾的溫暖。他堅定不移地相信她是一隻狐狸精,是他的救命狐狸精。

他每日忍受各種嘲諷或同情的目光,忍受臣民們背著他肆無忌憚議論大褚國的白癡皇帝。但她的眼神,卻讓他覺得親切,盡管那雙眸子是冷冷的弧度,卻流露出楚楚溫情。

福公公替昭顏解開衣襟,他擋住了,自己動手。現在他無法用準確的言語表達自己,無法控製自己的麵部表情,但是肢體基本無恙,他必須保留最後的那點自尊。他在心裏暗下決心:那些背後冷嘲熱諷的人,看吧,總有一天大褚國的皇帝會恢複的……隻要努力練習,他會恢複正常的!

福公公呈了碗薑湯上來,他嚐了口,很燙,卻不夠溫暖。

他極力控製自己的嘴形,緩緩說了幾個字:“夕……蓮,是……誰?”

福公公答道:“相府千金的閨名,叫歐夕蓮,便是方才救皇上的那位小姐。”

相府千金?她不是狐狸精?昭顏有一絲喜悅又有一絲失望,權相他……不是先皇信任之人。

他點頭示意福公公繼續說下去:“說……還有?”

“歐小姐與皇上同歲,自小生母亡故,權相大人對她極其寵愛。”福公公頓了頓,“奴才知道的就這些了。”

昭顏擠出一個笑容,嘴都咧開了,“還……漂亮。”

福公公看見皇帝的笑容,長長鬆了口氣,輕快附和道:“是漂亮,打小起人見人誇是個美人胚子!尤其是那雙丹鳳眼,傲氣十足,貴不可言。”

昭顏得意極了,他的狐狸精恩人,能不漂亮麼?

2、相識

在相府歇了一夜,該回宮了。司馬昭顏坐在石凳上,手裏握著她的黃玉掛墜,靜靜回想她的眉眼,生動活潑,充滿靈性。

矮木樹叢忽然動了一下,一隻灰色的小兔子悠閑地跳了出來,在他麵前晃來晃去。連兔子都不把穿龍袍的小小人兒放在眼裏。昭顏有點生氣,故意發出低沉的吼聲,把它嚇跑了。

一個鵝黃色的身影闖了進來,銳聲喝道:“你嚇著它了!”

司馬昭顏放眼看去,是她,綢緞華服在陽光下比龍袍還耀眼,眼角眉梢都綴著不悅之色。果然是被寵壞的小丫頭。她難道不知禮法麼?見了皇帝也是這副模樣,若是換了別人,早被下人拖出去杖責了。

“不過是隻小兔子,你嚇唬它做什麼?”她走近了,怒視昭顏,目光有些灼人。

昭顏努力使足勁說:“它……也欺負……”

他還沒說完,夕蓮便迅速接了過去,質問道:“它也欺負你?你就任人欺負麼?”

昭顏點頭,夕蓮愣住了,心裏忽然又對他心生同情,輕聲說:“我也知道,你一定很難過。別管人家怎麼說你,自己過得開心就好了!”

司馬昭顏苦笑,天下萬民都叫他白癡皇帝,如何想開?不敢再看她,他自己照過鏡子,這副癡傻的樣子,實在難看,他不想叫狐狸精對自己心生厭煩。

“夕蓮!”

兩人都抬頭望去,是盧予淳進來了。因為是東太後的侄子,所以昭顏不喜歡他。

夕蓮歡悅朝他跑了過去,甜甜喚道:“予淳哥哥,我的兔子剛才還在這裏呢!”

昭顏心生嫉妒,為何她對自己就是一副冷清清、凶巴巴的樣子?

“微臣叩見皇上!”盧予淳向昭顏行君臣之禮,他抬手以示平身。

夕蓮愣愣看著盧予淳,也向昭顏行了個禮。

昭顏便冷冷瞥了她一眼,以示不滿。

她理直氣壯說:“你別不高興,我一時忘記了而已!”

盧予淳連忙將她往後拉了拉,恭敬道:“皇上,夕蓮年幼,請恕她冒昧無禮。”

昭顏並不生氣,隻是不滿她對他肆無忌憚的態度,難道她也看不起他這個白癡皇帝麼?不,其他人都是表麵恭敬,背後陰損,她卻是堂而皇之地冒犯,反而令昭顏心安了不少。

盧予淳將她帶走了,司馬昭顏眼睜睜看著他拉著她的小手,那隻溫暖無比的手。

回了屋子,夕蓮望著滿桌佳肴,無端端地感到心煩。

“夕蓮,怎麼了?”

韋娘輕輕撫摸她的頭,她便放下碗筷,喟歎了句:“他真的很可憐。”

“誰呀?”

“皇上。”夕蓮耷拉著腦袋說,“大家都欺負他。”

韋娘噓了聲,悄悄在她耳旁說:“話不能亂說,他是皇上,誰敢欺負他?”

他是皇上,全國最大的人。可是他的遭遇的確讓人同情。夕蓮蔫蔫地夾了口菜。

“夕蓮,今日那麼多皇親國戚在,你怎能如此不知禮數呢?你父親懲罰我是對的,你卻破了他的威信,讓朝臣笑話他連女兒都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