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殘冬(2)(2 / 3)

她低垂著頭、泣不成聲,口裏斷斷續續念著:“混蛋……你這個……混蛋……”

“瘋女人!”他強捏住她的手腕,看她被燙起泡的手掌,“難不成你也要學她?不過是叫你去弄死孩子、又不是要她的命!你們兩姐妹怎麼都是一副死腦筋!快叫婢女傳太醫!”

她哭著哭著漸漸狂笑起來,事到如今,他以為她還會任他擺布麼?她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被要挾了……她漸漸平複,嬌弱無力倚在他懷裏:“先扶我上床吧。”

盧離晟打橫抱起她,臉色鐵青。

“離晟……”她的麵龐梨花帶雨,帶著幾分哀怨,“我知道,這麼多年,你心裏隻有她。可是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事,你何曾把我放在心上了?”

盧離晟眼露不屑:“你心裏不也有個歐敬之嗎?你為我做的事,全是為了有一天可以和他遠走高飛!他走了,你才想起我的重要?”

“現在,隻剩我們倆了。離晟……”

迎著她楚楚的目光,他心中一動,伸臂攬住她。一夜夫妻百日恩,雖然同床異夢,但怎麼說也風風雨雨走過了這麼多年,或許他的餘生都隻有她陪伴了。他輕輕揉著她的肩,臉上剛暈出一個彌足珍貴的笑容,猛地從肺腑發出一聲嘶吼,打破了半世流年。

她手一抽,血流如注,接著又捅了一下。

盧離晟低頭,捂住腹部的血湧,從牙縫狠狠擠出三個字:“鄔清嵐……”接著伸手掐住她細弱的脖子,“賤人——!我死了也不會讓你活!”

她拚盡畢生所有的憤怒,發瘋似的揮舞著匕首,熱血灑進嘴裏,令人作嘔,因為是他的血!也不知紮了多少下,她終於掙脫開來,望著癱倒在地奄奄一息的盧離晟,嘴角彎起一個妖冶狂妄的笑。

“盧離晟!我躺在你身下這麼多年,就等著這一天!這把匕首,我藏在枕下十年了!是你逼死了清瑋、是你逼走了敬之!混蛋,惡有惡報,你死了會下阿鼻地獄!永世不能超生!”她說得神采飛揚,賤在臉上的血腥襯得她越發妖邪的笑容。

盧離晟死死瞪著她,猙獰笑道:“你以為你不會嗎?下了地獄,你仍然要躺在我身下承歡!哈哈……鄔清嵐、你人盡可夫!”

她在他身旁坐下,不顧血泊弄髒了裙袍。用刀尖在他臉上劃了一道又一道,控訴著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憤恨。他的血不用多久就流光了,她要讓他痛苦中慢慢死去。

盧離晟無力發泄,視線漸漸模糊,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光亮。沒想到、他叱詫一生,卻死在這個女人手上……他怎能讓她好過?!他麵無血色,虛弱說出一句話:“你不知道吧,司馬哲、他是怎麼死的?”

她癡癡答:“不是你在敬獻的酒裏下了毒麼?”

“毒,被他察覺了……他要滅我!”他用盡力氣擠出一個猙獰的笑,“於是……我跟他說,你是如何對我耍媚、如何嬌態萬千,你的呻吟如何銷魂、你的身段如何妖嬈……”

她聲音劇烈顫抖:“然後呢?”

“他心肺本就不好,一氣之下,吐血身亡。他是活活被你氣死的……”

手起刀落,盧離晟頸上多了一道口子,咽了氣。

匕首跌落在地,哐當一聲濺起幾滴血。她身子疲軟倒在不遠處,雙眸瞪得大大的,空無一物。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晃晃悠悠站起來,繞到窗邊,從櫃底摸出一隻小盒子。

精美的雕花上覆著厚厚的灰塵,輕風拂過,那些積攢了多年的灰塵紛紛四逃。她摸著盒蓋許久,猛地打開,發現裏麵靜靜躺著一隻錦囊,明黃刺眼。錦囊上唯有一隻紅褐絲線繡的鴛鴦、孑然一身。這個藏在他冕旒下的寶貝盒子,她一直不敢看。原來他留給她的遺物,竟是她永遠繡不完的鴛鴦錦囊……她將錦囊捧在心口,歇斯底裏。

遙想月夜湖畔,手持紫玉笛的男子衣袂飛揚,她的《卜算子》再悲戚切切,怎敵他一曲《醉花陰》天下無雙!這場曠日持久的折磨,隻不過是她在錯的時間,遇見了錯的人。除此以外、她還能用什麼理由來埋怨上天?

聽見動靜的侍婢湧了進來,見到室內的血腥場麵紛紛驚叫不已,殿內亂作一團。一名年長的宮女發現了角落裏的盧後,急忙去扶她,“這是怎麼了?太皇太後!”

盧後緊緊捏著錦囊,側頭盯著盧離晟麵容模糊的屍首,木然道:“盧元帥意圖行刺,幸好哀家早有防備……”說著,她止不住渾身顫栗昏了過去。

6、流產

窗邊的盆栽綠意盎然,給一片金華的寢殿平添了些許生機。

夕蓮笑盈盈替曦兒穿上她繡了幾個月才繡完的肚兜,一麵對錦秋說:“你看我繡的,一點不好看,可是曦兒很高興呢!”

“娘娘親手繡的,皇上當然高興。”錦秋將搖籃裏的小熏籠換了,“還有一個月就過新年了,到時娘娘恐怕行動不便,歲首朝會就不必去了罷?臘祭都夠累的。”

“怎能不去?那可是皇上最重要的日子。”夕蓮緊緊摟住曦兒,盯著他細長的眼睛,她一直很介懷他的眼睛長得不像司馬昭顏,或許她肚子裏這個就像他了呢。

錦秋擔憂道:“可是,娘娘近日太過勞累,太醫說……”

“太後!”遠遠傳來明公公的呼叫,夕蓮起身稍稍扶著腰慢慢走了幾步,緊張問:“何事匆忙?”

“出事了!”明公公喘著氣答,“盧元帥在太皇太後那出事了,暴斃!攝政王盛怒,正在調動禦林軍!”

盧元帥暴斃?夕蓮一時反應不及,天真地問:“攝政王調動禦林軍做什麼?”

“盧元帥意圖行刺太皇太後,反被誅了。攝政王恐怕是要逼宮了!”

夕蓮懵懵望著明公公問:“那……我們怎麼辦?”

香爐嫋嫋升起的輕煙,就像蒙在她心上的恐慌,不斷波動,停不下來。沒留給她任何思考的時間,盧予淳已經帶人衝了進來。夕蓮抱著曦兒,帶著殘留的一絲希望,喃喃喊了句:“予淳哥哥……”

他的目光憤怒如刀尖,要狠狠剖開她的肌理一般。

夕蓮開始膽顫,殿內的氣氛,好似山雨欲來,不、應該是一場暴風驟雨。

她無法窺破他從前溫情的眼眸如今是怎樣的冷絕。他魅惑不羈的微笑還淺淺縈在她心頭,何時就成了這樣一副不容違逆的神情?不,這不是她的予淳哥哥。她瞥了眼予淳身邊內侍端著的藥碗,極力吞咽下恐懼,對他粲然一笑:“予淳哥哥這是來做什麼?”

盧予淳痛絕的目光,密密匝匝灑在夕蓮身上。他隻說了一句話:“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身後的侍衛一湧而上,在一片吵嚷哭喊中,他閉目回想萬頃煙波、碧澈池水、似火夕蓮,想起上元燈火、車如流水馬如龍,她濃豔的顏色、跳躍如火一般熱烈……

曦兒在掠搶中戚戚啼哭,夕蓮盯著那碗漸漸逼近的濃黑湯藥,近乎絕望。這樣一個豔陽天,她要怎樣說服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突然撲過去朝盧予淳跪下,拽著他的袍角小聲哀求:“夕蓮從沒求過誰,予淳哥哥,放過曦兒、放過我的孩子。夕蓮求求你,哥哥……”

熱淚滾落一地,憶起兒時,她拖著予淳的衣擺央求他給她做紙鳶,他總是毫不猶豫答應的。他現在也一定會答應的。視線朦朧,她卻執拗地仰著頭,嘴裏一直念著:“放了他,予淳哥哥,夕蓮很難過……為什麼這樣對我……”

盧予淳始終緊閉雙目、置若罔聞。耳旁夕蓮嬌弱的央求聲被堵住,不一會轉成劇烈的咳嗽,他微微睜開眼,見夕蓮發瘋似的推了灌藥的內侍一把,瓷碗跌落,在地上砸得粉碎,月白的碎渣釉麵,閃爍著尖利的光芒。

藥效發作得如此快,夕蓮緊緊蜷縮在地上,身子不斷抽搐,腹中似是被捅了幾刀,摧肝裂膽的痛。她滿麵淚痕,口裏仍然在喊著:“放了曦兒……還給我……予淳哥哥、求你放了他……”

她身下涔出的血源源不絕,盧予淳退開兩步,目光呆滯。

夕蓮麵色煞白,下腹利痛,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在求生,他不願意離開母親的懷抱。可是他不知道,這樣一個沒用的母親,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她渾身痙攣,意識陷入一片混沌。

盧予淳發瘋似的衝了過去將她撈了起來,緊緊擁在懷裏,朝一旁淚眼婆娑的錦秋吼道:“哭什麼!還不快傳太醫!”

夕蓮昏厥之前最後念了句:“曦兒……哥哥,別傷害他!”

室內縈繞滿滿的藥味,水汽濛濛。昭顏坐在案前,額前兩縷濕漉漉的發無意垂下,拂過眉尾。水跡沾在眉毛上,昏黃的燭光中卻顯得流光溢彩、眉目動人。鄔雲姬不由看呆了,直到覺得燙手,才反應過來,趕緊放下湯藥。

昭顏接過她手上的一撮圓滾滾的黑豆,禁不住後怕。就是這些東西,藏在他身體裏十年了。

“蠱毒暫時清除了,喝了這碗藥,你就沒事了!”

昭顏端起藥,又停下來問:“你的傷口沒事吧?竟要取你的血來醫治我,過意不去。”他說出如此順暢的話語,自己反倒有幾分羞澀。從前喉嚨裏總是含糊不清,加上極少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帶點沙,不似別人那樣鏗鏘或清悅。

鄔雲姬卻覺得極好聽,沙沙的、柔柔的,像細細的黃沙、甚至是能讓人淪陷的流沙。她習慣性捋著耳邊的發絲淺笑:“沒事,不過幾滴血而已!公子,病好了,是不是該回去和夫人團聚?”

昭顏怔了怔,仰頭將藥一飲而盡。他是要回去了,隻是……

鄔雲姬猛地站起身高喊:“誰整天在那偷偷摸摸?!”

昭顏疑惑,探身看了看,月色下除了顧曜蹲在那裏種什麼東西,他的人都出去辦事了。看來從前鄔雲姬老說有人跟著她並不是他的人,那人是何居心?“雲姬,村裏的人都互相熟識,如有外來人,應當很容易分辨,我去找村長打聽一下,最近可來了外人。”

“除了你們,應該沒人了。”鄔雲姬歪著腦袋,黑眼珠在細長眼眶裏滴溜溜轉了幾圈,“不過,確實是從你們來了之後,才老有人跟著我的……是不是你的人啊,公子?可是你家仆中有人看上我了?”

她戲謔的語氣讓昭顏忍俊不禁,她狡黠的神情,讓他目光漸漸迷離。鄔雲姬朝他狠狠瞪了一眼,沒好氣說:“別這樣看我!你那眼神,明明是屬於別人的,你總是這樣看我,我是雲姬、不是夕蓮!”

她負氣離去,昭顏回過神來,趕緊追出去,誠心道歉:“對不起,雲姬。你和她……真的很像!”

“像?像有什麼用?我也不能代替她!”鄔雲姬無心快語,卻泄露了心底的秘密,臉頰頓時緋紅一片。低垂著頭上了小橋。

昭顏一驚,清冷月光下,她的嬌羞異常明了,他驀然心慌起來。或許這些日子他對她關心過頭了?他隻是想代替韋娘好好照顧她而已。

竹樓四麵透風,幸好西蜀的冬日不算太冷。解毒之後,司馬昭顏不再畏寒了,即使蓋著薄薄的棉被,也不如從前在宮裏覺得那樣冷。他摸著枕下的蓮花吊墜,仿佛觸到了她溫熱的軀體,何處都是醉人的柔軟。一時燥熱難當,他下床倒了杯水。或許是最後那些時日的放縱,讓他愈加控製不住自己的臆想。在夕蓮之前,他從不會這樣。

院子裏一陣撲棱棱振翅的聲音,是信鴿回來了?昭顏聽見隔壁的福公公出了門,便也去開了門。借著清冷的月光,他能看見福公公臉上的陰鬱凝重。他輕聲問:“什麼事?”

福公公驚覺司馬昭顏就站在門口,他眼裏竟透露著那樣的焦慮和擔心。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心早已被夕蓮蠱惑,取不回來了。福公公走近答道:“盧元帥被盧後所殺,盧予淳、舉兵篡位了。”

昭顏心弦緊繃,早料到他們會篡位,隻是盧予淳如此篡位,毫無借口,即使得不到民心得不到朝廷認可也在所不惜?這不像他。“曦兒還在位,朝上還有三朝元老,幾位大人……”

“老臣全部被罷黜!右相大人、已經殉國了!”

“右相!”昭顏緊緊抓住福公公的手,眼眶濕潤,“朕內疚……”

“皇上……”福公公垂下頭去,聲音低迷,“小皇上被送進烏鏡台了,幸好我們有準備,林太後會接應。不過皇後流產了……”

“什麼?!”昭顏一聲驚吼,不可置信問,“怎麼、怎麼流產的?”

“被盧予淳下令灌了墮胎藥,本來小皇上也難逃一死,皇後哀求許久,他還是放過了。錦秋跟去了烏鏡台,明公公找了信任的人照顧娘娘,隻是如今還昏迷不醒……”

司馬昭顏渾身僵冷,好像被冰水從頭到腳澆透了般,極力鎮定自己,聲音還是微微顫起來:“你們說她不會有事的,朕信了。可是現在她怎麼辦?孩子都五個月了,夕蓮……她怎麼辦……”

“皇上!”福公公急忙去攙扶,“既然當初決定利用她穩住朝堂,這些事也早在意料之中。甚至再慘一點的狀況,她不顧小皇上背叛大褚去幫盧予淳,我們都曾預料過。如今盧元帥已死,盧後已經不足為懼,就剩一個盧予淳了,比先前的情勢好很多不是嗎?”

“可是她沒有背叛我……”昭顏感到眼前一片泫然的模糊,淚不再黃濁,那樣清澈晶瑩,流到嘴裏卻是極度鹹苦的,“她一直在幫我們,她現在一定很苦,福公公,原諒她吧,我們原諒她吧?”

他在福公公麵前流著淚,顯得這樣無助,其實早在驪山宮轉身離開她的一刹那,他就想哭了。沒出息也罷、他情願沒出息,就像他假裝耽於美色疏於朝政的日子,那些頸項纏綿、那些淩亂喘息都是真實的,如何能假裝?那些潮熱的殘餘體香、那些澎湃過後的倦苦,宛如他腦中的蠱毒,淺淡至極卻又揮之不去!

“我要回去找她!”昭顏話音未落就衝進屋子,福公公心思一轉,趕忙拉緊門掛上鎖。昭顏隻聽見銅鎖“哢”了聲,滿臉絕望轉身撲向門邊用力捶打,一麵哽咽,“福公公,我不能看她死。”

“請皇上好好想想,想通了老奴才開門!”福公公何嚐不是痛心疾首,先皇癡情,尚能自控。可司馬昭顏自小異常,難以親近他人,夕蓮從他八歲時就占據了他的心,這份日積月累的情絲要用什麼劍才能斬斷?“還記得先皇遺言:要善待天下,皇上,請問您要如何善待天下?僅僅為了一名女子,您要回去送死?”

昭顏倚著門框一點一點往下滑,無力再爭辯。這名女子是夕蓮啊……她曾經救過他的命,她為他生了孩子,如果夕蓮都不在了,那麼江山對他來說便隻是個枯燥的負擔、他將過著機械麻木的日子,還會一直畏寒。

夕蓮,夕蓮……你能聽見嗎?不能有事,一定要等我。

被夕陽餘暉籠罩的蓮花池,暗香浮動,一葉扁舟緩緩而行。舟上迎風而立的男子身形修長,一襲袍子被印染成夕陽的顏色,他背著光,看不清麵容。夕蓮對他揮手淺笑,恍然之間舟上卻沒了人影,他落水了!她的心也像溺水了般沉悶掙紮,躍入蓮池,搜尋他的身影。被層層花葉遮住的水麵下,夕陽篩下來,光怪陸離。除了花莖,什麼也沒有,人呢?司馬昭顏呢?

她急得想要大叫,池水猛地灌入了口中,嗆得她浮上水麵劇烈咳起來。有人在拍她的背,她顧不得身體的疼痛驚喜喚道:“昭顏!”

躍入眼簾卻是一張陌生的臉孔,方才自己吐了一身褐色藥水,屋子裏充斥著濃濃的藥味。明公公欣喜上前:“娘娘終於醒了!謝天謝地!”

夕蓮忽然想起什麼來,摸了摸癟塌的肚子,一陣暈眩。旁邊的侍婢扶住她,“娘娘,快點進食吧,太醫說幸虧身子底強才撐下來了!”

她虛弱問:“曦兒呢?”

明公公輕聲答:“娘娘放心,錦秋隨去了烏鏡台,會好好照顧……”

“烏鏡台!”夕蓮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驚叫,“不!不可以!”

“娘娘!”明公公低聲伏在她耳旁說,“別擔心,烏鏡台還有自己人!甚至比宮裏還安全!”

夕蓮一窒,自己人?林太後麼……明公公怎能確定林太後是自己人?難道這一切事先都安排好了?司馬昭顏還有什麼後招可以令王朝起死回生?

她摸了摸兩道鎖骨中間的扳指,如果他的魂魄一直沒走、一直在冥冥之中幫她,那為什麼不留住她的孩子?她多想看看這個孩子是不是長的和他一樣……

“攝政王準備在歲首登基,朝中忠於司馬皇室的老臣全被罷黜……娘娘!娘娘!”夕蓮腰間劇痛難當,又暈迷過去。明公公急得亂轉,逮著太醫一頓吼。他心裏明白,夕蓮若是不好,恐怕遠在西蜀的皇上也好不了!福公公連著三封傳書催他報告皇後的情況,他怎麼好說?怎麼敢說!五個月流產,可是命懸一線,流產之後身子虛寒、腰腳冷痹,為了給她止血止痛,太醫院都打算動用禁藥五石散。不管怎樣,先保住命再說……

明公公凝視夕蓮毫無血色的麵龐,可以想象千裏之外的皇上也是這樣的臉色甚至更差……就算是欺君、也要這麼辦了。他剪下夕蓮一縷青絲,裝進她閑時繡的荷囊裏,又從禦書房尋了張她前些日子寫的字,附上一切安好的信件,統統綁在信鴿腿上。

信鴿咕咕叫了一陣才飛走,仿佛在抱怨一般。他苦笑了一下,這信鴿還真是辛苦呢,大包小包。不過治皇上的心病,全靠它了。

7、蠱毒

吊腳樓不禦寒,屋子裏多生了幾盆火,木炭嗞響。鄔雲姬送湯藥進屋,見福伯趴在桌案上睡著了,便放輕了腳步。她不知主仆倆怎麼鬧起別扭來了,隻發現福伯這一陣對鴿子分外敏感,一聽見鴿子咕咕叫或者翅膀撲拉的聲音,便衝出來,然後失望而歸。

昭顏看似熟睡,緊抿著唇,麵色蒼白。鄔雲姬打趣道:“公子,你還不起來喝藥,難不成叫我喂你?我還沒喂過誰喝藥呢!”

司馬昭顏依舊沒反應,鄔雲姬在他身邊坐下,試了試他的額,已經不發熱了,就剩下心病。這一場風寒來勢洶洶,拖了半個月總算好了。她將藥先放置在案幾上,手探入棉被中把脈。剛按了下去,指尖忽然顫了一下,失聲道:“不可能!”

福公公驚醒了,發覺窗外鴿子叫的歡,急急忙忙出去。

昭顏皺了皺眉,懨懨抽出自己的手:“身為女子,怎不知檢點?”

“公子!”鄔雲姬一把拽起他,“這幾天有人給你吃過特別的東西嗎?”

“應該沒有。”

“那上次的解毒湯藥你都喝完了?”

“是你看著我喝完的。”

福公公揣著信件滿心歡喜進了屋,聽見鄔雲姬這麼一問,心又跌了下去:“公子他又怎麼了?”

昭顏也不裝睡了,眼神倒是很清明,定定望著鄔雲姬。

“蠱毒複發了。”她這句話說的輕飄飄,卻著實給了他們沉重一擊。福公公急得大叫:“不是說解毒了麼?怎麼會複發?這些天的食物都是我親自試過的,沒問題啊!”

鄔雲姬凝神想了會,“我的配方不會有錯!要麼,下蠱的不是我娘,另有其人……所以我的血作不了藥引。”

福公公急了,“可是,這向來隻傳莊主的!不會有外人知道吧?”

“福伯,我得回莊裏去查查!那藥一定要他喝了!”鄔雲姬話還沒說完,青綠的身影已經飄然拐了出去。

司馬昭顏依舊對福公公不理不睬,平日的湯藥都是鄔雲姬想著法子逼他喝下去的。他倒要看看這回福公公要怎麼勸他喝藥?

福公公笑容可掬喚道:“皇上、公子,有好消息!明公公回信了。”

昭顏晦暗的眸中頓時有了光彩,欣喜問:“夕蓮可好了?”

“好了!”福公公遞上荷囊,“這是娘娘親手繡的,聽說本來是想給還未出世的孩子,現在用不著了,明公公便偷偷拿來了。”

昭顏接過荷囊,熟悉的蓮香在四周氤氳。捏了捏,裏麵好像有東西,他打開一看,是她的發、她黑緞般的發,他蒼白無力的臉上忽然陽光明媚。

福公公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又遞上一張紙,“這是娘娘近日寫的字,看樣子恢複得很好啊!”

昭顏接過,她的字體依舊玲瓏雋秀,他輕聲念:“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長。”

她明明知道天人永隔,還念‘地角天涯不是長’。

夕蓮,你為何不早些看清自己的心?他眼眶濕潤,心底的惆悵漸漸蔓延上眼角眉梢,斜斜望向窗外,清晨薄霧下的青鬆若隱若現,近處枯黃草地一片霜重。他和夕蓮,究竟是誰負了誰?百轉千回,他都不可能再與她破鏡重圓……司馬先祖在天之靈也絕不允許他原諒一個圖謀他江山的女子!時至今日,他還能說出一句‘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麼?

他端起湯藥一飲而盡,平複心緒,岔開話題問:“那個跟蹤雲姬的人查得怎樣了?”

“村長說近來沒有遷入外人,經常進出村子的是些商人。從清雲鎮上來販些東西。顧曜也去盯了一段時日,沒有發現異常。皇上,還是先查查蠱毒的事?”

“等雲姬回來吧,對於蠱毒,我們束手無策。”昭顏將荷囊順手放入枕下,手留有餘香,他怔了怔,眼裏複又散發出一泓癡迷的目光。看著掌心那條生命線,早已被一道深陷的疤痕遮蓋,那是夕蓮、是他的命脈。回想起昨日夢境,浮雲翩躚、往日繾綣,他對她還有誓言,難道他們所有過往的纏綿,真要成一生離別?他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