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暮春(3)(1 / 3)

後方軍營,夕蓮站在高高的哨崗上瞭望遠方。碧空如洗,金燦燦的陽光烤熾著大地和她焦灼不安的心,哨崗下不遠處,一輛馬車靜靜等候。歐敬之在她身後喚道:“夕蓮,放心。沒事,他們會成功的!我們該走了。”

夕蓮轉過身,悲傷的目光裏夾雜著哀求,“父親,再等一會,我們……”

身後忽然響起隆隆戰鼓和渾厚的號角聲,軍營裏所有人都翹首而望,屏息聽著遠方的動靜。

夕蓮激動不已,雙手緊緊摳住木欄,指甲幾乎要折斷。

震天叫喊、屠殺、兵器相接的聲音赫然響起在這片肥沃的平原大地。夕蓮隻覺得渾身血液沸騰起來,一股炙烈之氣竄入腦門,她極盡全力長長喊了一聲:“昭顏——”

一陣風不請自來,攜帶了她的聲音飄揚而去。

歐敬之一把拽了她往下走,“快走!他不會有事!”

“父親,讓我再等等!再等等好嗎?!”

歐敬之不管不顧,拖著她一路跌跌撞撞下了哨崗,直奔馬車。車前幾位大臣神情肅穆,以宮禮相待。

“難得權相大人通情達理、顧全大局,我們身為同僚的感激不盡。”

“我早已辭官,配不起權相這個稱謂,還望幾位大人替歐敬之向皇上解釋!”

福公公垂著頭輕聲道:“大人放心,皇上那邊有奴才。”

夕蓮望著一向和藹慈祥的福公公,眼睫撲閃,熱淚驟然淌下。她忽然伸手拽住他,哭著懇求:“公公,讓我再見他一麵!明日再走好不好?!”

“夕蓮!不要任性了!”歐敬之攔腰抱起她塞入馬車,回身向一幹人辭行,毅然駕車離開。

馬嘶人喊、戰鼓號角聲愈來愈響,夕蓮抱膝窩在馬車一角,痛哭流涕。就這樣走了,就這樣走了,再也見不到他、還有曦兒……早知這一天的來臨,為什麼還是這樣心痛?她用額頭死死頂住車廂一角,仿佛想從那兒鑽一個洞出來,朝他的方向大喊。可是就算他聽見了又怎樣,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她再沒有福氣做他的妻……

過往纏綿終成一世離別,都是注定的罷。他會有新的皇後、會有眾多賢良淑德的女子,誰都會好過一個歐夕蓮!

她緊緊縮成一團,緊緊地、緊緊地……在一片漸遠的戰鼓號角聲中,憶起他的笛音,悠柔纏綿,一點一滴侵入她的肺腑,在耳畔回響無盡。

即使她哭得聲嘶力竭,笛音一直未停。

即使她額上磕出了鮮血,還一直未停。

即使日漸西斜,還一直未停。

即使一切歸於塵土,也一直不會停……

這是一場惡戰。

司馬昭顏看見了盧予淳的震驚,而他希望盧予淳能看見他的憤怒,他生為帝王的憤怒、身為傀儡的憤怒、被盧家操控了十年的憤怒,還有……盧予淳殺死了夕蓮腹中胎兒、害她終生不孕的憤怒!那一刻,他心中隻有憤怒。

他高高舉起劍,戰鼓聲起,震耳欲聾,兵馬奮勇出擊,一時嘶喊衝天。

盧予淳的兵馬負隅頑抗,他身邊站著的人越來越少、倒下的人越來越多,最終被圍剿在漓江之上,血染大地,屍首遍野,江水為之不流。

存活下來的降兵雙眼血紅,狼狽跪在司馬昭顏麵前,疲憊至極的軀體已經不會去想是對是錯了。既然當初決定幫盧予淳造反,現在也沒資格再辯駁什麼,生死由天。

盧予淳嘴角掛著絲莫名的笑意,仇恨在眸中跳躍閃動。他懶懶坐在那裏,開口卻問了句:“夕蓮呢?”

司馬昭顏一怔,蹙眉喝道:“你有什麼資格再提夕蓮?你害得她……”

盧予淳毫不猶豫打斷他:“那你就有資格麼?詐死,真是高明啊!丟下妻兒,自己偷偷籌謀,我害她?她原本就是我的!是你害了她、害了她一輩子!”

昭顏不理會他,慢條斯理說:“勝者為王敗者寇,普天之下是誰的王土,如今總算落定了。”

“我的盧家軍在扁州,我還有滿朝大臣,他們憑什麼相信已死的昭帝會複活?”

昭顏輕笑:“大臣能坐鎮金陵麼?林太後此刻應該控製了宮裏的局勢……對了,你可有後事要交代?”

盧予淳不可置信瞪著他,惶恐不安問:“林太後是誰?我的家人!你會對他們怎樣?”

“老弱婦孺我絕不會動。”司馬昭顏從侍衛腰上抽了把劍扔在他麵前,麵無表情道,“你安心上路罷。”

盧予淳失聲大笑,笑得渾身都在顫抖,他伸手觸到劍柄,忽然又縮了回來,抬頭盯著司馬昭顏的眼睛說:“我要見夕蓮最後一麵!”

昭顏若有所思點點頭,揮手說:“綁上,回營。”

大軍回營,司馬昭顏下令賜宴全軍,以示褒獎。頓時歡聲雷動,聲震四野。到處都是歡騰的人群,圍著無數的篝火雀躍,辛烈的酒香和焦燒的肉香飄延十裏,熏得眾人渾渾噩噩,卻無比歡慶。

主帳裏篝火燎亮,司馬昭顏坐於上位,與將士暢飲,隻是目光在每個角落都搜了一遍,也沒看見夕蓮。如此重要時刻,她應該在這裏迎接他才是。見不到她,他覺得心裏空了一大塊。但又不便離席去尋她,隻好心不在焉應著話、強裝滿臉笑意。

夜已過了四分之一,昭顏借口不勝酒力,匆匆回寢帳去,見福公公在收拾東西,大聲喊問:“夕蓮呢?怎麼沒看見她?”

福公公漸漸轉身,低垂著頭:“回皇上,歐大人一直心懷愧疚,直到今日才放下心中重負,可以安心度過餘生,他已經帶著娘娘離去。”

司馬昭顏竟笑了起來,他理所當然認為福公公是受了夕蓮的教唆,一起逗他。他雙手叉腰笑道:“離去?那她有沒有說去哪裏啊?”

“老奴不知。”

“噢,那朕出去找找她!”司馬昭顏饒有興致出了寢帳,在四周轉了一圈。

福公公緊隨其後,喏喏道:“皇上,真的走了。”

司馬昭顏盯了他一會,表情漸漸呆滯,口裏平靜說:“怎麼會走?她發誓不會離開我。”

“皇上,木已成舟,無謂再要強求。將來,您有新的皇後,有新的妃子,何必執著於被世人視為惑亂天下的女子?這對皇上的前途無益……”

司馬昭顏一把拽起福公公的衣襟,驚恐問:“她去哪兒了!?快說!她往哪兒去了!”

他如此慌亂、無助,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家的方向。夕蓮,那是他的溫暖之源,沒了溫暖,他還會一直畏寒、一直到死了也再感受不到溫暖!

幾位大臣聞訊而來,見福公公使了個眼色,幾人頓時跪倒在地,異口同聲進諫:“皇上,請以江山社稷為重!及早回宮,鏟除叛軍亂黨餘孽,重整朝綱!”

司馬昭顏急促喘著氣,茫然望著前麵一大片熱鬧和喧囂,他語無倫次對福公公說:“找她……我要找到她!找不到她,我不回去!我要找她回來,她離開我會折壽十年!夕蓮去哪兒了?福公公……我不能沒有夕蓮!”

渾身熱血都好似湧上了頭頂,他的麵色卻是煞白如紙,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上了馬,不知道自己怎麼衝出的營地,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走!夜風在耳旁呼嘯,視線模糊不清,馬蹄“嘚嘚”震得每一寸肌膚都在疼。她發誓了發誓了!為什麼不守誓言!

一群人紛紛上馬緊隨其後,呼喊不斷。侍衛點起火把追了上去,無奈司馬昭顏瘋了般策馬疾馳,任誰也趕不上。

福公公拚了老命也上馬去追,被遠遠撂在後麵,這樣下去怎麼得了?皇上已經失去理智,夜路漆黑,如果出了什麼事,後果不堪設想!他隻好咬咬牙,在後麵大喊:“他們往西邊走了——!走不遠,叫皇上慢點!”

福公公的話語一聲接一聲傳到司馬昭顏耳中,他急忙拉住韁繩,回過彎來朝西邊的小道駛去。福公公緊張萬分抓住馬背上的鬃毛,嚇出一身大汗,見皇上非但沒減速,反而更快了,愈加後悔。

一樹月華,銀光透過樹葉篩下,馬車如灑上了碎銀子般。

歐敬之眉頭緊蹙,幸好有雲姬事先備下的藥瓶,他簡單替夕蓮包紮了額頭。她疲憊蜷縮在角落裏,不知睡了還是沒睡。身為父親他怎能不心疼?可是夕蓮繼續留在司馬昭顏身邊,隻會受傷害!她哪裏知道陪伴君王的路有多苦!她哪裏知道在宮裏毫無靠山是多危險的事?

他沉沉歎了聲,夕蓮忽然從甲板彈了起來,瞪大雙眼說:“他來了!”

歐敬之驚詫,側耳傾聽,果然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夕蓮從車廂鑽了出來,望著寂靜的黑夜,嘴裏喃喃道:“他來找我了,父親!昭顏……他不會放我走的!”

歐敬之咬咬牙,捂住夕蓮的嘴,拖著往車廂裏塞,“夕蓮,躲起來!你不能跟他回去!我不能讓你再去宮裏受苦!”

夕蓮沒有掙紮,哀怨的雙眼緊緊盯著歐敬之,她輕聲說:“韋娘留在父親身邊,苦嗎?為什麼她仍然堅持了這麼多年?因為她愛你,就像我也愛昭顏,父親……”

歐敬之傷心摟住夕蓮,哽咽道:“我不能讓你重複她們的路,夕蓮啊!你若是過得不好,我如何能向她們交代!”

“可是這樣離開,我更加過得不好。”她幽怨舉眸望著他,“我知道回宮以後會很苦,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夫君都在那裏,那是我的家,再苦,也是我的家。”

夕蓮漸漸離開父親的懷抱,毅然跳下馬車,朝逼近的馬蹄聲飛快跑去。

滿天星光下,她步履翩飛,宛若精靈。纖足點地,仿佛一點即盛開了一朵妖嬈的蓮花。

她揮著手臂朝零星的火把狂喜呼喊:“昭顏——”

她清悅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綿延,馬兒隨著長長嘶鳴。司馬昭顏看見黑暗中纖弱的身影,鼻子一酸,扔開韁繩飛躍而下,衝上去緊緊抱住她,緊緊按住她的頭,緊緊貼在她耳邊低聲啜泣:“為什麼要走?你發誓不離開我!你不守信!”

夕蓮強忍住淚水,笑著說:“皇上,這麼多人看著,別這樣。”

“不要叫我皇上……”他將濕漉漉的臉埋在她發間,“我不是你的皇上!”

“昭顏,你是我的昭顏。”她呢喃著,掏出手絹悄然為他擦拭臉龐,“我不走了,我離不開你、我舍不得曦兒,我不會走了。不管前麵的路有多苦,就算受再多的傷害我也不在乎,我隻要和你們在一起。”

他內心慌怯,捧起她的臉,看她晶亮的眸子裏滿滿的都是柔情,再也沒有悲苦。他再次將她緊緊抱住,舍不得鬆開一點點,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夕蓮回宮無疑是一場沒有盡頭的煎熬,可是他寧願讓她受煎熬,也不能放她走啊!

歐敬之遠遠看著橙紅火光中夕蓮喜悅的臉,樹蔭下的月光細碎,照在他悲喜不定的表情上。他已經無法阻止他們這份真情,唯有祝福,深深地永久地祝福。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駕著馬車離去,親手將女兒再次推入深淵,她們會怪他的吧?可是將她帶離司馬昭顏,就像夕蓮花離開了水,會枯萎。

夕蓮聽見漸行漸遠的車輪滾滾聲,猛地抬頭,喃喃喚了聲:“父親……”

昭顏這才鬆開她,兩人轉身遠望,馬車已經消失在無邊夜色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10、姣蓮

司馬昭顏擁夕蓮下馬,遲疑再三,引她繞過大帳,往後方走了一陣,在一間帳外停下。

他鬆開濕膩的手,忐忑道:“進去吧,他要見你最後一麵。”

夕蓮一窒,呆呆看著司馬昭顏問:“最後一麵?你……”沒有理由再問,這樣的結局是必然,可她如何能忘記和盧予淳的過去?無關風月,隻因他是她年少時最天真爛漫的一個夢。她喚了多少年的予淳哥哥,就要命喪在司馬昭顏手裏嗎?太……殘忍了!

司馬昭顏捏了捏她的鼻子,寵溺道:“不許哭鼻子,你的眼淚隻能為我而流。”

夕蓮薄唇緊抿,撇過臉,一頭鑽入帳子。

小小的營帳中央,盧予淳被無情束縛在木樁上,強撐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他總是這樣,即便是輸了,也要讓自己保留最後的優雅。夕蓮才發現,原來他們是同一類人。

盧予淳意識到有人進來了,緩緩抬頭,一時目瞪口呆。這還是夕蓮嗎?她穿著粗布衣衫,梳著農家女的發辮,素麵朝天,額上還綁著白布條。她的目光裏再沒有狡黠和戲謔,隻有悲憫、無盡的悲憫。

夕蓮的目光在他身上遊移一圈,落定在他被捆綁的手腕上。她咽喉抽緊,慢慢蹲下,伸手摸了摸那根粗糲的麻繩,癡癡問:“疼嗎?”

“你……這樣對我!”盧予淳定定望著她,眼裏噙了幾絲笑意,“你幫他,這樣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中?我的好蓮兒,你真狠心。”

夕蓮手一顫,猛地收回來。蓮兒這個稱呼,他隻喚過一次,在那個冬夜、她為他付出貞操的時候,他一直在她耳邊喚著蓮兒……可是她極力在掩埋的這段過去,為什麼他要不遺餘力掘開來?!

“你被他騙了,蓮兒……他怎麼會愛你?你這樣的殘花敗柳,他不過是利用你罷了!他是皇帝,要怎樣的女人都唾手可得,為何偏偏對你好?等你幫他完成了一切,就會被丟棄在最陰暗的角落!”

夕蓮無力癱坐在地上,她藏得極深的心事,就這樣被盧予淳說中了!她從不懷疑昭顏對自己的感情,她寧願背負一切陪在他左右。可是……她終究不清白,司馬昭顏有朝一日想起來,他會介懷、會厭嫌、會憎惡,到那時,她又要怎麼麵對他?

盧予淳微微閉目,繼續說:“夕蓮,你錯了,大錯特錯。當初明明有一條更加光明的路擺在麵前,你卻選擇了黑暗。你這樣跟著他,沒有名分沒有地位,會幸福嗎?”

“住口!”司馬昭顏咆哮著衝了進來,一把撈起地上失魂落魄的夕蓮,緊緊摟在懷裏,“事已至此,你這樣挑撥我們再無益處!最後一麵也見完了,我會讓你自己選擇死法!”

“不!”夕蓮驚呼出聲,“不要殺他!”

司馬昭顏難以置信,托起夕蓮的下頜,死死盯著她含淚的雙眸:“你說什麼?”

“昭顏,不要殺他……”她話音未落,昭顏已經拖拽著她出來了,瘋吼道:“他殺了我、殺了我們未出世的孩子!你還為他求情?還是你心裏根本就放不下他!”

夕蓮無言以對,淚不自主淌下來。她殷殷看著他,執拗、倔強。

“不許哭!他不值得你掉一滴眼淚!”他狠狠迸出這句話,強行拽著她回寢帳。臨進時對守衛說:“沒朕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夕蓮呆坐在床沿,睫毛濕漉漉的,癟著嘴一言不發,快一個時辰了。

司馬昭顏背著雙手在她跟前踱來踱去,急躁難安卻不敢跟她說重話。方才是他粗暴了些,但她也不至於委屈成這個樣子。他深吸口氣,好言好語勸道:“如何處置他,我們回宮再商討,並不是我一個人做主。我說的是氣話,其實沒人說要殺他,卿家們都說要再議。”

見她沒反應,他又耐心哄他:“為了他,你這樣和我賭氣?值得嗎?”

夕蓮舉目深深看了他一眼,卡在咽喉處那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盧予淳說得對,她是殘花敗柳,憑什麼集三千寵愛在一身?她暗自攥了攥拳頭,臉上舒展開一個歉意的微笑,“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不管以後是被他棄之陰隅還是被他捧在手心,她認命了。

司馬昭顏驚訝極了,夕蓮低聲下氣認錯,那麼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他小心翼翼查看她臉色,並無異樣。她嘟著嘴,拽著他的衣袖撒嬌:“別氣了……要不、我給你做蓮子羹去?”

昭顏立刻展露笑顏,斜睨著她:“太晚了,不如做點別的?”

夕蓮雙頰緋紅,伸手解了他的腰帶,指了指額上的白布說:“我這個樣子真難看,所以……”她踮起腳用腰帶蒙上他的眼睛,“這樣好了!”

“嗯?那我如何看得見?”昭顏摟著她的腰身,氣喘急促起來,眼看一個熱吻要覆下,夕蓮忽然掙了出去,肆無忌憚朝他做了個鬼臉,“不用看啊……你來抓我!”

司馬昭顏未來得及反應,已經聽到兩個守衛忙不迭喊娘娘的聲音,他自言自語搖搖頭:“唔……夕蓮,你敢耍朕……”

夕蓮飛快跑著,她要甩掉一切的雜念,全心全意隻想著他、隻想他!不知不覺已經跑出了營地,夏夜晴朗,一整片及腰的瘋長的野草在月色星光下波濤起伏,像一池碧綠的湖水。夕蓮深深呼吸,北邊二十裏外就是屍骨遍地的戰場,如果不是她,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罷。她罪孽深重,所以活該被世人唾罵。

司馬昭顏冷不丁從後麵抱緊她,劇烈起伏的胸膛貼著她後背。

他盡情埋首在她頸旁啃齧,欲望勃發。破碎的呻吟從她口中絲絲溢出,銷魂蝕骨。

這裏再無任何人打攪他們,一切都這樣自然。原始的悸動,薰醉了周遭所有的生靈,野草勁舞、蟬鳴激烈,她雪白的小臂被藤蔓糾葛,十指痙攣拽下了他的衣袍。她與滿天含笑的星子對望,在夜幕下沉淪,在他身下沉淪,此刻的念頭純粹到隻想完完全全做他的女人,其他什麼都不要……

她懵懵看著他迷離的眸光,手心貼上他抽搐的麵龐,滾燙。

他埋首在她柔軟的胸前,嗓音低沉倦苦:“皓腕擷蓮香,螓首映昭陽。萬縷情絲縛,姣顏溢流光。這絕句,命名為《姣蓮》。”

夕蓮鳳眼微眯,一滴淚珠從早已盈濕的眼眶裏滾了出來,被他的指尖及時接住。

司馬昭顏得意洋洋,帶著幾分戲謔道:“你又流淚了,我就讓你這麼歡愉?竟然喜極而泣?”

夕蓮臉紅扭頭。不知為什麼,每次到了那個時刻,她總是忍不住熱淚盈眶。

他又去吻她幾乎透明的耳垂,“你可知道最後那句寫的是什麼?就是你此刻的模樣。我要讓你離不開我,心離不開、身體也離不開……”

夕蓮羞澀嗔道:“無賴!”

司馬昭顏笑起來,傻傻的,卻很幸福。一個白癡皇帝年少時的暗戀,猶如一顆被冰封的蓮子,隻有用他幹淨透明的真心澆灌,才會逐漸萌芽,開花結果。他從一開始就堅信他們會幸福的,不管過程有多曲折,這結果終歸幸福的。

原來一切都回歸正軌的時候,恰好是夕蓮花開的時候。

這一場聲勢浩大的動蕩,在司馬昭顏重新坐上皇位之後徹底完結。

夕蓮抱著曦兒在池邊的涼亭裏逗樂。輕風從水麵花葉中拂過,那香氣如露如霧,那觸感如絲如緞。這個時候的曦兒已經開始咿呀學語,不會叫父皇,卻懂得叫爹娘。夕蓮開心得合不攏嘴,一直抱著曦兒不肯撒手。

錦秋在一旁勸道:“娘娘,抱了這麼久胳膊該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