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王承恩,多鐸就從堂後走了出來,雖然一身小廝打扮,但仍舊掩蓋不了他的與眾不同。
多鐸咧著嘴巴發出滋滋的聲音,“怎麼,還是忍不住要去會你那個皇帝老情郎了?”
我白了他一眼,眼睛望著前方不再看他,如果說愛一個人愛得太深會醉,而恨得太久,心也會碎。
我的心碎過,好容易被多鐸補好了。
我不希望脆弱的心再在風浪裏煎熬。吳三桂夾雜在大明和農民軍之間,我隻要在這個漩渦裏待一天,隻要在令人低沉的崇禎麵前晃悠著,我的心隻會又一次震裂開來。
既然改變不了什麼,我又何必做無謂的掙紮?
明與清、火與水,什麼時候才能逃離開?
這一霎那,我迷惑了。我半真半假的看著多鐸,“你會不會放下一切,和我一起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多鐸不知道我怎麼會突然有此一問,一下子啞然了。
我自嘲地笑笑。莫說他現在是個野心勃勃的王爺,一心等著推翻他的對頭皇太極,拿回屬於他和多爾袞兄弟二人的皇位,不可能真的和我去過閑雲野鶴的日子。就是我自己也覺得不現實,且不說世外桃源有點難尋,就這樣和多鐸走了,是不是真的會了無牽掛?是不是會終不厭煩呢?
我苦苦的搖頭,歎了聲道:“圓圓開玩笑的。”
多鐸不再理會我中間這一句莫名其妙的問話,轉而不依不饒地扯著我,“你不是要和我回大清嗎?幹嗎又要去北京?你要去當你的什麼唐妃娘娘?”
我索然無味的笑笑,“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同你回大清了?隻不過要先去皇宮,而且是和你——豫親王多鐸一起去!”
“什麼意思?”多鐸終於停止搖拽,認真的看著我,我想他是第一次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麼。
“你不是要助你兄長多爾袞奪得帝位嗎?我過去幫你啊。”
“那幹嗎去皇宮?哦,我明白了,你想讓我和崇禎聯手?……”多鐸眉頭一皺,“不過,你不覺得現在聯手晚了嗎?”
他說完這話,忐忑地看了我一眼,心知說快了。我淡然一笑,“確實晚了。”
我直言道,“就算崇禎想幫你們,你們也不願買帳,對嗎?坐山觀虎鬥。你們滿洲人在一旁看著漢族人自相殘殺地差不多了,豈有不耐心等待,再一舉攻來吃這塊大肥肉的道理?”
多鐸恣意一笑,“哈哈,我的媳婦兒實在聰明,不像其他那些迂腐的老臣子,還繼續做春秋大國的夢。以為大明皇朝會永不終結,崇禎的這個朱皇帝看來是保不住了。”他故意把這話說得很大聲,生怕我聽不見。
他將我攬入懷中,“這麼說,你是誠心誠意要幫你相公我了?既然這樣,又何必理會那個朱皇帝?直接和我去滿洲可好。”
我搖搖頭,雖然命格已定,我還是希望崇禎能多睡幾個安穩覺,減少點痛苦。至少讓他懷抱一點期望。所以,我必須回京見崇禎一麵。
多鐸見我默默不語,便又問道:“對了,你剛才和那個老閹人說要辦妥一件事情,什麼事情啊?”
這句話,讓我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我燦爛一笑,道:“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第五章 殿內寡人
當我隨同王承恩踏上回京之路時,駐紮福建的水師士兵們正歡呼雀躍著,他們無論是軍官還是最低級的兵士都各有賞錢。福建的水師雖然以鄭家為主,且最具有戰鬥力。但是也不能小覷了其他的軍隊。
鄭氏軍團亦商亦盜,從上到下好處自然不少。福建的那些被遺忘的水兵則不同,平日裏軍餉匱乏,又不受重視,心裏自然有怨懟。如今一下子平白無故得了賞金,無論多少,都是一種肯定,一種嘉獎,此時收買人心,自然是事半功倍,效果甚佳。
雖然將別人“賄賂”、琉球贈送的珠寶金銀通通散盡,但所得到的絕不是這些黃白之物可以衡量的。他們會記得我,也會記得我在福建的好弟弟——鄭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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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木、安海源分別,確實讓我有些不舍。雖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與這兩個共患難經生死的好弟弟說再見,卻又不知何日才能真的再見,怎不讓人歎息無奈?
縱有,相比於雄心壯誌、要大幹一場的大木,孤弱無依的安海源更讓我放心不下。從琉球回來之後,安海源便成天和我呆在一起,這個弱柳少年總讓人多幾分憐愛。福建雖是他的故鄉,但他卻一個親人都沒有找到,回到大明無端端添了他的傷感。若不是我此去北方凶險,真想帶著他同行。
不管怎麼說,這裏有大木照顧他,福建又硝煙不及,到底安全許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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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出現在崇禎麵前時,我不禁被崇禎的模樣嚇了一跳。
如果說我逃避皇宮到海外休息了一圈讓我神清氣爽了一把,那麼崇禎在此地的煎熬已經把他推入了一個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離開的時候,他還隻是兩鬢泛白,如今滿頭都是蒼蒼之色,一點也不像一個三十幾歲的男子。
因為連年戰亂、加上天災人禍,大明各處是怨聲載道,崇禎連著下了幾次“罪己詔”,宮裏的用享一縮再縮,他自己更整日穿著黑衣粗衫,披散著頭發,活脫脫一個暮年的憂傷老人。在空蕩蕩的大殿裏,步履蹣跚,好似孤魂野鬼一般,仿佛從他的背影能看到他脆弱的生命之火正在無助的搖曳……
我俯身朝崇禎跪下:“圓圓見過陛下,圓圓,圓圓,回來遲了。”
崇禎見到我,不禁渾身顫抖起來,饒是之前對我再多的猜疑,仿佛都已經全部忘記,一下子就撲過來將我擁抱入懷,似乎隻有此刻,他已經疲憊不堪的心才得到一絲放鬆。
我正要出言安慰,後麵卻有人重重地咳嗽一聲,打斷崇禎的心緒。
崇禎往後瞟了一眼,見是一個太監,便揮手道:“你先下去罷。”誰知,那人還是一動不動,崇禎覺得稀奇,如今連太監都不把這個皇帝放在眼裏?正要說話,我則站起身,將那被我扮作太監跟進來的多鐸,拉到崇禎麵前。
崇禎看了半晌,呆了起來:“多……多鐸?你怎麼?”
多鐸嘻嘻一笑,道:“皇帝好啊,有一段時間不見了,你好像過得不怎麼樣啊。”我惡狠狠地踩了他一腳,白了他一眼,這男人咋就這麼討打呢。我既然答應和你回大清,你又何必再出言挖苦?崇禎到底是一國之君,幹嗎把話說得那麼透?
崇禎神色間一陣極不協調的忸怩,他猶疑地看著我,不明白我怎麼會把他帶來,那充滿血絲的眼睛裏全是驚恐、迷茫和被欺騙的感覺。
我趕忙解釋道:“多鐸王爺是專程來見您的,有要事相商。”
崇禎半信半疑地望著我,又看了看嬉皮笑臉的多鐸。我再次朝多鐸瞪了一眼,“威脅”他好好跟我演好這場自欺欺人的戲,多鐸隻好正經起來:“大明皇帝想必還記得,多鐸上次潛入皇宮,打算和陛下結盟的事情吧。”
“你是說,助你殺了皇太極?”崇禎想了想道,“隻是,朕當時已經和他議和罷戰,又豈能……”他未說完,我就打斷道:“皇上,如今到了什麼時候,又何必這麼固執?圓圓問陛下,這段時間,皇太極是否遵守承諾,沒有再進攻大明?”
崇禎尷尬地看了多鐸一眼,對我道:“滿人確實還有騷擾過邊境,不過這相信也不是皇太極的本意,畢竟騷擾大明邊境的是其他……”
“是其他貝勒王子肆意妄為對嗎?”我唏噓道,“皇太極定然有在每次騷擾掠奪之後向陛下解釋,這其實是那些貝勒貴族各自為政,恣意而行,並非他本意,對嗎?陛下,您仔細想想,若沒有皇太極的默許,他們真能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入侵掠奪?他們滿人若不靠這種豪取強奪,擴充人丁牲口,又怎麼和我們泱泱大國抗衡?”
我這一說,多鐸不免再背後拍拍我的肩膀,做勢咳嗽兩聲,示意他也是個滿人,我白了他一眼,衝他道:“難道不是麼!你們滿人身處苦寒之地,雖然土地肥沃,但穀物一年生長一次,根本連一半人民都養活不了,更別說種地的壯丁都被你們拉入八旗作戰了。你們又要打仗又要生產,別跟我說,你們的穀物和人丁是天上掉下來的。”
多鐸正要狡辯,被我眼睛死死一盯,不再搗亂。我心下暗暗一笑,多鐸也有拿我沒折的時候。他一心要我同他去滿洲,可不能在此時惹我生氣,他也怕我一不順心就留下來當什麼唐妃娘娘了。
我已將話鋒移開,懇切地望著崇禎,“皇上,如今已到了生死關頭,又何必太拘泥於禮數?皇太極表裏不一,表麵一套、暗地一套,皇上又何苦同他太仁義?現在若是和多鐸王爺結盟,遼東便不再讓皇上擔憂,皇上就可以專心對付李闖,這樣不好嗎?” 崇禎應該明白,如果皇太極死了,就算多爾袞不是真心和大明做朋友,這一年半載清兵也無力顧及大明這塊大餅子。
“是啊,我哥哥若當上大清皇帝,必定是大明真正的朋友。”多鐸討好似的看著我道。
崇禎踟躇了道:“可是,要如何幫助?照之前所說,派兵佯裝進攻滿洲,莫說兵將派不出,就算讓吳三桂勉強一裝,皇太極恐怕、恐怕也未必會信啊。” 他倒也不糊塗。
我拍拍胸脯道,“皇上隻管應付李闖,遼東方麵,交給圓圓便是。”
崇禎聽了我的話,開始還點頭,現在不由又驚駭了,“圓圓,你要走?你不陪朕?”他說著抓緊我的雙臂,很是用力。
我不忍看他充滿血絲的雙眼,別過臉去,卻正好看見多鐸,他使了使眼色,示意我速戰速決。我隻好道:“陛下,一切還是以國事為重啊。如何殺皇太極,圓圓自有辦法。皇上隻管放心罷。圓圓定當竭力讓皇上再無後顧之憂。李自成方麵,圓圓幫不上忙,但相信孫傳庭隻要固守住城池,定然不會讓李自成有機可乘。”
崇禎沒想到我才回來,便要走。他黯淡的瞳孔漸漸放大,幾乎要渙散了。
但是,我所能做的就隻有這麼多了。我匆匆看了崇禎一眼,道:“皇上,耐心等圓圓的消息!圓圓走了。您,你保重。”
崇禎正要再抓住我,多鐸卻拉著我越走越快。崇禎不由撲了個空,我返頭頗有些不忍的看著崇禎,裝出一副笑顏道:“皇上,相信圓圓!不出半年,圓圓就會將好消息帶回來。”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正麵撲來的風將崇禎的黑袍吹起,陰煞煞的。隻希望我的這句話,能給殿內孤寂的靈魂帶去一點火星……
第六章 寧遠過客
當我和多鐸喬裝出現在寧遠城時,不由想起李清照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在寧遠這座古城也呆了好長一段時日,有喜有憂,有痛有樂,但,無論是美好的還是悲傷的回憶,都像是褪了色的老照片,變得那麼模糊了。
此時的寧遠,呈現著一種暴風雨夾擊下的短暫平和,來來往往的軍民,在幹癟的風沙下,都苦著一副臉,麵無表情,大概是被邊境的風吹麻木了。
我和多鐸在寧遠歇息片刻,未免被人發覺,等天黑之後,再偷偷出城。畢竟多鐸的身份不便,我也不想引起太多的麻煩,更怕見著遼東的主帥“吳三桂”。
見著祖澤治,兩人又能說些什麼?自他以為吳三桂墮崖而死,自他從皇宮揮袖離去,我和他之間就有了無可跨越的鴻溝,無論說什麼都會調起我心頭的那些舊傷,都會讓戴著麵具做人的他不自在。
當真是相見不如不見。
盡管如此,我還是能從寧遠百姓的口中或多或少得知他的消息。
他扮作“吳三桂”也好些日子了,到底是和吳三桂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雖然他在心機城府方麵遜色不少,但如今無戰無事,倒也沒有人看出破綻。而且作為一方主帥,接觸到的人自然就窄,別人更加想不到一代梟雄就這樣被偷龍轉鳳了。
一間酒棧裏,我側耳聽著旁桌的幾個兵士湊在一起說著什麼吳大帥日日親臨校場,監督操練,片刻不歇雲雲。聽著他們的談論,我不禁會心一笑,祖澤治倒是身體力行呢。這樣一個薊遼總督,相信一樣會受到兵士百姓們的喜愛擁戴吧。
我這一笑,多鐸便又發出嘖嘖怪聲,湊到我耳邊道,“怎麼,又想起這個姓吳的了?要見見麼?”
他雖湊到我耳邊,聲音卻不見得有多小,旁邊那一桌人竟一齊來看我,我趕忙道:“你胡說什麼?他是我好朋友,我當他大哥般相待,不懂不要瞎說話!”
“好,好,大哥,大哥。”多鐸笑嗬嗬道。看我拿眼橫他,趕緊把聲音壓低,“我就說你這女人有什麼好,吳三桂怎麼說也不會這樣沒品味不是?改天我給他送些國色天香去!”
“噗~”我把口中的茶水噴了出去,這個死多鐸,貶低我也就罷了,還要說什麼國色天香。就他在盛京妓院裏的那些相好,根本就是再俗不過的庸脂俗粉,人家祖澤治連秦淮第一的陳圓圓都不要,會理會他?!
我隻好抹著嘴,一邊譏諷他道:“天下間最沒品味的就是你了。”
“我是認真的!”多鐸附耳過來小聲道,“雖然吳三桂和我們滿人是對頭,但不可否認,他確實是一個將才!反正明朝也快完蛋了,你勸勸吳三桂,讓他跟洪承疇一樣,投靠我大清……”
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道:“我們的多鐸王爺不是最討厭那些漢官嗎?怎麼現在……”
多鐸得意一笑,道:“那不是因為皇太極嗎。現在不同了,我的媳婦兒要幫我,我怎麼能不用心?那豈不是辜負了你……”
“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我悠然地端著茶碗,直言道,“我隻是說要幫你殺了皇太極,沒說要幫你幹別的。不管怎麼說,我到底是漢人,到底是明朝的將軍,在我眼中,滿洲人始終是外族,並未開化。”想想日後滿人的暴行,總還是讓我心裏有些刺,“你要我高高興興幫你去打漢人,我做不到。”
“那……”這個問題還是要麵對,多鐸似乎有些失落。
“我同你去盛京,隻是因為你。”我隻好補充道,“和你在一起,挺開心的。所以,不要勉強我做其他事情,好嗎?”
這個答案,多鐸顯然比較滿意,他咬了一大口饃,“好。媳婦兒。”
我鬆了口氣,腦子裏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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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鐸領著我費盡周折來到盛京時,我感覺自己已經被摧殘地不成人樣了。
自出了寧遠,一路上都是晝伏夜出,比起前兩次光明正大坐著馬車去盛京,這實在是辛苦多了。兩隻腳都起了層層疊疊的水泡,可恨的多鐸根本不懂得憐香惜玉。一個勁地扯著我繼續趕路,當終於邁入盛京城門,我的兩條腿幾乎都要斷了。
離開盛京不過半年時間,但盛京卻更加繁華了。比起死氣沉沉的北京,盛京到處是欣欣向榮的景象。
建立在掠奪基礎上的盛京城堡,就好像是阿拉丁的那個燈神在一夜之間建造出來的,分外妖嬈。
我喬裝成多鐸的跟班手下,跟著他進入了他的豫親王王府。
一般來說,如果王爺不在府裏,正門是緊閉的。
我們便從偏門進入。
開門的家丁看到多鐸,喜出望外,奔著進屋去報喜。
不一時,隻聽見嘰嘰喳喳吵吵鬧鬧的聲音傳了過來,仔細一看,卻是四五個穿著旗袍,綰著髻的女子眉開眼笑地跑了過來。
她們個個衣著華麗,樣貌倒也不錯。隻是來得匆忙,或是少踏了隻鞋,或是嘴邊殘留著渣子沒來得及抹去,有些狼狽。
我還沒定睛細看,就被她們撞到一旁,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
隻見這些女人“奮不顧身”地往前衝,一窩蜂地就朝多鐸身上撲過去,這個去扯多鐸的衣袖,那個就去拉多鐸的褲腳,一個個都往多鐸那並不寬厚的懷裏鑽。口裏喊著“王爺、想死奴家”“您可回來了”雲雲,一個個恨不能將多鐸含在口裏,捂在心裏。被團團圍住的多鐸,快樂地喘不過氣來。
不用說了,這些個癲狂的女人都是多鐸的福晉、側福晉啊,媳婦兒什麼的。
第七章 睿王駕臨
我冷眼看著被眾女圍繞著的多鐸,多鐸卻半帶得意半帶歉意地朝我笑笑,對著又是抹鼻子擦臉子又是笑逐顏開的眾女道:“好了,好了,都別鬧了,本王這不是回來了嗎?別一個個跟死了爹媽一樣。”
那些女子還是又嘰裏瓜啦不停地說,或噓寒問暖,或一訴相思之苦,當真是把個多鐸樂得好不開心。
我好似一個局外人站在一旁,恨不能狠狠踹多鐸幾腳。但又怕身份曝露,隻好咬牙切齒地望著他。多鐸看著我的表情一陣歡喜,好容易才把他的老婆們打發回去,這才朝被推搡在角落裏旁觀了許久的我靠近。
我不由出言冷嘲熱諷道:“王爺好福氣啊,溫柔鄉裏這麼多嬌妻,還要到外麵去尋花問柳,您還真是樂在此道呢!”
多鐸不安分的手又搭上了我的肩頭,一邊將我往庭院裏拖拽,一邊道:“我不去尋花問柳,又怎麼能遇上我的好媳婦兒呢?”
我伸手重重地把他的爪子拍下,多鐸不由大笑:“哎呀,我的好媳婦兒吃幹醋呢!”
我啐了一口,道:“誰那麼無聊!吃你的醋,做你的春秋大夢罷!”但想想他的這個“好色”惡習,心中便有些不痛快。
多鐸則笑嗬嗬地又將手攬在了我的腰上,目不轉睛盯著我看:“媳婦兒,好久沒看你這麼生氣呢,漂亮極了。”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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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的皇宮比起故宮算是袖珍,多鐸的豫親王府則更加沒法和大明的那些皇親國戚的府邸相比較。照我估計,整個親王府也就一、兩個足球場那麼大。
多鐸將我安置在書房,囑咐我就一直假扮成書童留在房中。
我還沒喘上兩口氣,歇歇腳,就有個家奴進來報告:“王爺,睿親王來了。”
多鐸一愣,道:“怎麼我一回來他就知道了?”
那家奴解釋道:“睿親王一直在等王爺回來,每日派人來問好幾遍,叮囑奴才,隻要王爺回來了就立刻朝他彙報,所以才……”
多鐸擺擺手表示明白,又小心翼翼問道:“他是一個人來的嗎?”
家奴哈著腰點點頭。
多鐸便道:“好,你把睿親王帶到書房來。”
那仆人應了一聲,便下去了。
多鐸返頭對我道:“既然我哥來了,也省得我帶你去他那,遭人懷疑。今天,索性就把話攤開來講吧。”話才畢,就感覺一陣疾風從門外掃了進來,我抬眼張望,隻見門前已經站著一個身材偉岸的男子。
多爾袞我也草草見過,但卻沒有如今日這樣細看。
多爾袞年屆三十,比起已過半百的皇太極,此時的他正是英姿勃發的青壯年。他是一張國字臉,腮邊唇下被一圈絡腮胡子圍繞,胡須和從頭頂梳下的長辮一樣烏黑發亮。矯健的步伐,銳利的眼光,仿佛是正午的太陽,火辣辣的強烈照射著。
相比於尖瘦的多鐸,多爾袞顯得魁梧高大,倒也頗有些王者風範。
多爾袞前腳一踏進來,就扯著多鐸大聲斥責道:“你跑到哪裏去了?!你的女人還不夠多嗎?還要跑到江南去!你也不小了,長長誌氣罷!你這樣目無軍紀,皇上遲早要治你的罪!我也不願再幫你了!”
我心中一凜,不禁為多鐸擔憂。他此番失蹤了好幾個月,皇太極不知會怎樣為難他了。
多爾袞說著,朝我看了一眼,示意我出去。
多鐸被數落,卻依然嬉皮笑臉,一邊指著我道:“這是我的知心人,哥你隻管說。”
多爾袞一愣,看了我一眼,許是我扮作男裝,他並未認出,他便返頭把門掩上,瞬間換了副態度,低聲道:“弟弟,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為何我派人去日本也找不到你?”
多鐸道:“哥,對不住,我去日本沒能阻止皇太極的陰謀……”他所說的陰謀,自然就是皇太極找人殺德川家光的乳母春日局。
多爾袞歎了口氣,道:“沒想到那個姓李的賊子會壞了我們的大事!你可探聽到姓李的是什麼來頭?”
多鐸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多爾袞拍了拍他弟弟的肩頭,“不要緊,來日方長。咱們的機會多得是。等見了皇太極,你隻說去江南玩了一圈。頂多也就是挨頓訓,皇太極看著咱們兩白旗的陣仗,也不敢把你怎麼樣。”
自此,我算是明白了。
多爾袞這人還真是說一套做一套。初來的時候,高聲大喝多鐸,一副大義凜然、絕不徇私枉法的樣子,卻不過是作給別人看的;等到關上門卻原來是多鐸“江南遊”的策劃人。
我就說,多鐸和多爾袞如此交好,一心為他,多爾袞又怎會不知多鐸此行原本的目的?雖然對多爾袞這一做法有些鄙夷,但也知道,多爾袞這樣偽裝自己,也是形勢所逼、迫不得已。為了有效地保存實力,他必須按捺住殺母之仇,和阿濟格為皇太極出生入死,拚殺江山。若是他也和多鐸一樣,一直忤逆,他們兄弟三人不管有多少牛錄,都會被奪得精光。
我瞄了眼多鐸,心下好似點了盞明燈,忽然一亮。——多鐸經常逛妓院,恐怕並非完全是想放縱自己,這——也許隻是個幌子,用以“逃遁”的幌子!就拿這次來說,多鐸四處奔走在外,多爾袞就讓他借著上江南“嫖妓”的當口,秘密進行著他們兄弟倆的計劃。
這麼說來,多鐸的好色形象也許不過是裝出來的?
想到這,我無奈地自嘲笑笑,對自己暗暗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又關我什麼事?!我這輕微的笑哂,惹來了多爾袞怒目而看,我隻好朝他行了個萬福:“圓圓見過睿親王。”
第八章 書房之謀(上)
聽到這句話,多爾袞才認真朝我看來,待到認出我是誰,瞬間色變,他望向多鐸,不明白我怎麼會以這樣一身打扮出現在這裏,多鐸又怎麼會讓我聽到他們那樣“機密”的對話。
多鐸朝他兄長得意一笑,欺到我身旁,將我一把攬入懷中,在多爾袞的驚訝表情之下,眉飛色舞道:“哥,我說過了,這是我的知心人。”
多爾袞疑惑地看著多鐸,懷疑弟弟是不是吃錯了藥,但是多爾袞隻從他那得到肯定的眼神。多爾袞隻好望向我,一邊道:“如果在下消息無誤,唐將軍過一陣子就要被貴國皇帝冊封為妃了吧?”
真是好事傳千裏。
我咳嗽兩聲以掩蓋尷尬,多鐸也不自然地說道“謠傳、謠傳。”
多爾袞深深望了多鐸一眼,似在譴責他玩了個不該玩的遊戲。多爾袞背手而立,冷冷道:“多鐸,你這次也太過火了!倘若,倘若你們倆真有這種苟且之事,豈不是既不容於咱大清,也不容於大明!”苟且~這個詞用在我身上,還真有點不舒服。
多鐸不禁急道:“哥,你怎麼這樣說?!何必分什麼滿人、漢人?那皇太極還知道重用漢臣,學漢語,用漢製。倘若將來大明盡歸我們所有,那不就是滿漢一家嗎!”
多爾袞道:“你想得太美了。且不說漢人是否願意和我們成為一家,就說唐將軍,她現在身份特殊。所有人都知道她將被封為貴妃,你和她……”他說著看了我一眼,繼續道,“漢人一直迂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他們的一朝國母會和咱們這些滿人有染,你們二人隻會激化咱滿洲和那些百姓的矛盾……”
我的心不禁一涼,多爾袞說得不錯。我和多鐸,在這個動蕩時代,不可能有好的結果。多鐸還要再辯,我一把攔住,故作鎮定地一笑道:“我和多鐸的事情,不過是小事,睿親王您是要做大事的,圓圓不希望看見你們為了這事情爭吵。”
多爾袞又看了我一眼,依舊漠然地反轉頭道:“倘若唐將軍為了多鐸好,還是回大明的好。”他倒是一點情麵不留。
多鐸卻突然勃然大怒,一把將我扯在身後:“哥!你這是什麼話!圓圓是我帶來的,她就不準離開!”我心中暗暗叫苦,以多鐸的性子,要是多爾袞堅持,真不知道他們兄弟倆會鬧出一個怎樣的局麵。
我隻好趕緊把話題撇開,“圓圓此番前來,實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幫助睿親王奪得大權!”
多爾袞本來陰沉的臉終於有了些緩和,他上下打量著我,猶豫了一會兒,道:“唐將軍是說真的?隻是本王不明白唐將軍為何要幫忙?又如何相幫?”
我看重心終於轉移,不禁吐了一口氣,道:“當時多鐸前來北京想假借大明之兵助您登上帝位,這個計劃想必睿親王也知曉吧。”
多爾袞微微一哂,道:“這麼說來,是崇禎那個皇帝,想來和我結盟?唐將軍,若是為了大明,隻怕要叫你失望了。照大明的形勢來看,農民軍已經勢不可擋,就算我們滿洲按兵不動,說句實在話,朱洪武的王朝也走到末路了。”
“這個圓圓知道。”他這樣說,我心裏多少還是有點失落。漢人們自相殘殺,卻讓滿洲人漁翁得利,我心裏多少還是有點別扭介意。
我接著道:“所以,王爺根本不可能和大明定下什麼盟約。在你們眼中,大明已經是一塊就要到嘴的肥肉,沒理由讓這塊大肥肉無端端跑掉。”
多爾袞點點頭,道:“唐將軍倒不是個糊塗的人。”
我哼了一聲,笑道:“如果圓圓沒猜錯,當初多鐸前來借兵結盟,也不過是個過河拆橋的勾當。倘若當時王爺得承大寶,很快就會反咬咱大明一口,決不會是什麼世代交好,願為臣屬,對不對?”
多爾袞默認地一笑,“唐將軍既然知道,那又何必大老遠趕來,豈不是徒勞一場?”
多鐸不禁插口道:“圓圓來是真心幫咱……”話未完,多爾袞眉頭一皺,顯然很是不滿,我趕緊將話鋒一轉,“圓圓是什麼心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隻怕睿親王憑借個人之力,登不上這大清的皇帝寶座!”
此言一出,多爾袞再不理會多鐸的忤逆,隻驚訝地拿眼看我。
我見已經把多爾袞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不禁得意一笑:“睿親王以為,倘若皇太極突然驟逝,誰最有可能繼承皇位?”
多爾袞道:“論實力,除本王以外,最有可能的就是皇太極的長子豪格。”
我故作姿態地搖頭道:“睿親王錯了,最有可能繼承大寶的,既不是您,也不是豪格。”在他們的吃驚眼光中,我心裏一喜,又到我賣弄的時候了。
第八章 書房之謀(中)
我清了清嗓子,悠然落座,款款道來:“皇太極一死,撇去那些實力較弱的子弟,滿清八旗其實可以分為四大股勢力。一是豪格,擁有正藍旗;一是睿親王您三兄弟,(多爾袞、多鐸還有個親哥哥阿濟格。阿濟格年紀稍長,不比多鐸與多爾袞親近。);另外就是擁有鑲藍旗的濟爾哈朗、和兩紅旗的旗主代善。”
我看了眼多爾袞,接著道:“表麵看來,皇太極若薨逝,其直屬的兩黃旗必然會希望皇帝親子繼承皇位,這樣支持豪格的就會有三旗;而擁有兩旗的禮親王代善(代善是努爾哈赤的第二子),因為年紀老邁,恐怕早對權柄無甚興趣,兒子嶽托、薩哈廉等又都亡故,人才凋敝,這次皇位角逐,他恐怕會置之身外。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乃是莊親王舒爾哈齊之子,並非貴國太祖努爾哈赤的直係子孫,又隻有一旗,想得皇位基本沒戲,如此隻剩下睿親王您可與豪格抗衡,角逐爭位。”
多爾袞點點頭,讚許道:“唐將軍對咱愛新覺羅家的事情倒知道不少。”
我莞爾一笑,道:“睿親王謬讚了,圓圓剛才隻是說,這是表麵看來。事實遠不隻這樣簡單。王爺定然知道,濟爾哈朗和代善雖然無緣皇位,但其向背都是決定皇位繼承的關鍵。”
多鐸插嘴道:“豪格那斯心狠手辣慣了,我才不信他們會支持他!況且豪格比我們低了一輩,誰個服他!再說了,兩黃旗本來是屬於我的,現在裏麵還有不少人支持我們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