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天下水火
第一章 互相算計
鄭芝龍在我回到首裏的第一時間就趕到了首裏王宮。
我單獨見了他。
可以說,我存有一絲私心。那就是我沒有現在就讓大木他們父子倆相見的打算。第一,照之前來看,鄭芝龍對大木是厭惡的,甚至到現在還是不看好他;而大木對乃父也絕不是那麼有好感。我若是憑空橫插一杠,讓他們相認一番,突然襲擊之下,搞不好父子矛盾一觸即發,而我也是吃力不討好。
第二,出來這麼久,我已經意識到沒有自己的力量根本就是在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鑒於對鄭芝龍商人本性的警惕,再加上大木明顯表示要效忠於我。有著鄭成功這樣一張王牌在手,沒理由不先窩藏著,在最恰當的時機才把他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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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芝龍在我麵前擺出一副激動異常的樣子,好似見著親爹媽一般,老淚縱橫起來:“唐將軍總算平安回來了,您可讓鄭某給擔心壞了,足見唐大人是福緣甚大,有老天庇護。”
我暗地裏冷哼一聲,心裏暗暗對他道,鄭大人還真是擔心我啊,說得好聽。一邊擔心我,一邊還能將琉球這邊的貿易打理的井井有條,了得,了得。
然則心裏雖不依不饒,把鄭芝龍罵了個遍,口上卻不好說出來。
興許是表麵功夫沒做到位,鄭芝龍還是看出了我的不滿,歎了口氣道:“唐將軍定然是怪鄭某沒有大張旗鼓去尋訪唐將軍的下落。”
我半真半假譏諷道:“圓圓哪有資格去怪責鄭大人?鄭大人現在貴為福建總兵了,圓圓又怎可越級去說鄭大人的不是?”
鄭芝龍微微一怔,道:“看來唐將軍對鄭某確有不滿了。唐將軍,鄭某有今日,還不是托您的提攜?鄭某又怎是個過河拆橋之輩?”
我忽地感覺到,他言談之間的措辭,已經明顯和我初來時有很大區別。從前,他還要在我麵前倚老賣老,自稱老夫。現在卻是左一個鄭某謙稱,右一個將軍相喚。稱呼上的些微差別,卻反應了他心態的變化。他必然是在此期間意識到了我的重要性。
我低頭不語。鄭芝龍便進一步解釋道:“唐將軍或許還不理解鄭某的苦心。將軍試想一下,鄭某若是將唐將軍被擄走的消息原封不動上報朝廷,呈報皇上知曉,那不是將唐將軍的清譽毀於一旦?唐將軍到底是要封為貴妃的,這被浪人虜劫而走,可如何塞住悠悠眾口?”他說著拿眼瞟我,一副處處為我考慮的模樣。
誠然,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一個女子,被瘋狂的浪人虜劫,雖然一點事情沒有,但旁人又如何會相信,崇禎又會如何想?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若公然說出來,我這個貴妃是做不成了。
但是我也相信,鄭芝龍這樣一個惟利是圖之人,絕不是為了我、擔心我才有此決定的。否則也不會把琉球首裏周圍的好幾個港口在短短時間內就搞得有聲有色了;也不會讓他的船隊專心生意,卻不肯利用他“閩海王”的特權搜尋我。
他隻是怕上報朝廷之後,崇禎怪他保護不力,遷怒於他。他好容易被封為了福建總兵,好容易在琉球這邊開發他的家族生意,又怎麼肯就這樣將白白的機遇送去?
所以,他隻有把我被劫持的消息給壓下,能瞞一時是一時。可是,朝廷方麵多次派人催逼我回去,無奈之下,他隻好謊稱我病了。生老病死,都是老天爺的旨意,崇禎要發怒,也隻會怪琉球的水土,與他無憂。
我這一病再病,要不是我回來的及時,恐怕我的墳墓都讓他給建造好了。真不知我要是再晚回來一些時日,他該如何向崇禎解釋我的“複活”。
隻可惜,我雖然活著回來,那可憐的尚豐老父卻因為擔驚受怕,憂心過度,就這樣魂歸西天……
然而,鄭芝龍到底是一霸,我多少還是需要忌憚幾分,便隻好忍痛裝出一副悔悟過來的神色道:“鄭大人處處為圓圓著想,圓圓卻……圓圓錯怪鄭大人了。言語若有冒犯,還請您原諒則個。”
鄭芝龍擺擺手,道:“唐將軍言之過重了。在下為了遮掩唐將軍,隻好謊稱將軍病重,但是陛下心念將軍,已經多次派人來請您回去,還命禦醫前來……所以,唐將軍,還是盡快回京吧。”
我搖搖腦袋,“既然安然無恙,這個疑竇自然就消去了。就說我身體虛弱,需要在此靜養一段時日吧。”
鄭芝龍又要再勸,但見我鐵了心要偏安於此。他隻好作罷。畢竟我平安回來了,回不回的自由在我,和他無憂,自然也不需上心。
我深深地看了鄭芝龍一眼,忽然有了一種自認絕妙的想法,我欣然道:“鄭大人為國為圓圓都奔波不少,圓圓怎樣都要好好謝謝鄭大人,還請您帶著三位公子前來琉球王宮可好?”
鄭芝龍不知我怎會突然有此邀請,但他很快就點頭答應,作為生意人,他沒有理由拒絕這樣一個可以聯絡感情的家宴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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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芝龍那龐大的海軍艦隊實在太令人敬畏了,我心中隱隱生出要把海軍從他身上剝離的欲望。何況,那些軍隊,最後都將屬於鄭成功的。
我既然把鄭成功找回來,沒道理把他雪藏。既然上天讓我把這個民族英雄挖出來,我就得擔起這個責任。
映在我腦海中的大木他那殷切的目光,又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我一定要好好培養他。
我要讓他先到南京的太學去讀書,為將者,沒有係統的軍事文化學習是不夠的。
我要讓他有雄厚的兵力做後盾。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獲得鄭芝龍的賞識,讓他繼承鄭家海軍這衣缽。
那麼,首要任務就是讓鄭芝龍真心的喜歡上這個兒子,可是,該怎樣才能讓他對這個他本來認為十分無用的兒子徹底改觀?
是時候讓我好好部署一下,成敗與否,就看這次家宴了……
第二章 殿上劍舞
首裏,皇城,王宮。
因為美其名為“家宴”,便在王宮的後院偏殿招待了鄭氏父子。作陪的也就蔡行等琉球國的幾個元老。我和尚賢坐在殿中央,把盞相邀,營造著隨意和諧的氣氛。
特色的三弦聲在殿內輕輕響起,幾個王宮的藝人和伶人或展現著琉球特色的歌聲,或揮舞著潔白的扇子,翩翩而起,淡雅清爽,引人入勝。
三弦在琉球可以算得上人人一把,當地稱為“沙彌弦”,玲瓏小巧,側抱懷中,發出的樂音柔和清宛,讓人心曠神怡。
不一時,歌舞散去。
我朝鄭芝龍舉杯笑著引出話來:“圓圓此番去日本,見識了一種新的武道,還想請鄭大人也品定一番。”
語才畢,我便衝著一個侍衛點頭,那侍衛就躬身退出去傳話。
數個穿著白衣的少年男子趨步上前,走在最前麵的就是大木——鄭森。
大木一襲白色絲綢,頭上頂著的假發高束成冠,並佩以白玉鑲嵌,風度翩翩,飄逸而來。他踏著輕快又穩實的步子,帶著自信的笑容,引領著諸人深深鞠躬。
我報以他一個鼓勵的微笑,心下期待著大木的精彩演出。
自從我同他說過要先博取其父鄭芝龍的好感,才能夠邁出成功的第一步,而要取悅鄭芝龍,就必須營造好見麵的第一印象,必須一擊即中。所以,我安排的這次柔道表演,大木是每天都打著十二分的精神超強度訓練。更加把我從尚賢那找來的小侍衛從早到晚的排練都安排的滿滿的。
畢竟,他們不過是陪襯的綠葉,短時間內也能達成很好的視覺效果。
少年們齊聲哼哈,剛氣十足。將年輕的陽光撒了下來,吊起了所有人的興趣。
柔道姿勢文雅,講究的是以柔克剛。而柔道的軟功勝於硬功,最令人讚歎的是摔扔技巧和利用腿的力量進行地麵格鬥、控製、臂部鎖緊、以及窒息術。但這些現場表演是體現不出美感的,更何況其他的數十少年不過是突擊訓練,若是現場格鬥不僅不能讓人叫好,反而會讓鄭芝龍等習武之人覺得小兒科。
誠然,這個時候的柔道不同於21世紀的搏擊術,還是建立在武術拳術的基礎之上。大木率領眾人將陳元斌柔道中靈活鮮明、令人拍案叫絕的招式一一演示,結合成一套連貫的套路不緩不慢、洋洋灑灑打下來。
數十人同時表演,氣概足了;行雲流水般的節奏,快感足了;柔中帶剛、起伏跌宕的招數,美感足了。每一拳、一掌、一勾;每一個跳躍、一個跌撲、一個空翻都讓鄭芝龍看得微微頷首。他和三個鄭氏公子已經將注意力都集中在最前端的大木身上。
確實,紅花還需綠葉配,在那些少年侍衛之中,大木顯得與眾不同。他滿臉的自信,熟練瀟灑的動作,和本身散發的攝人魄力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我心裏暗暗得意,看來這第一印象確實有不錯的效果。
一個漂亮的收尾姿勢為這一段柔術展示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忽然,白衣侍衛都緩緩退到兩旁,隻剩下中間偌大的空地站著虛步而立、挺身背手的大木。
清幽的三弦聲在大家還一頭霧水的時候,不知不覺就響起了,原來三弦的音色是粗狂豪放,但此地的三弦被改造的小巧細致,聲音則是空穀鳥語,淨化心靈。此刻則如泠泠水聲,從山中泉澗瀉下,從每個人的心間流淌而過。
一股銀光在空中一閃而過,眾人順著光亮看去,大木穩穩接住了旁人拋來的寶劍,輕輕巧巧地挽了個劍花。他一個轉身,劍在空中繞了一個半圓,劍穗迎風一蕩,飄飄搖搖,盡是柔美。
這一套劍法,乃是大木從陳元斌那裏學來的真傳,本來陳元斌的功夫講究的是實用穩實,柔道雖溫和,卻沒有太考慮視覺效果。但大木褪去了小沙彌的木訥樸素,換了一身飄逸,儼然一個年輕俊秀的少年公子,耍起劍法也自主地加了些可觀賞元素。不管怎麼說,這套劍法算是將柔道的柔韌堅毅和劍氣的瀟灑飄逸合而為一,將守與攻相結合,讓鄭芝龍看得想拍手稱快。說起來,大木的功夫和力道自然不能和實戰經驗豐富的多鐸相比,但他功夫屬於係統學習,更有陳元斌細細調教,加上他不怕辛苦,肯自主創新。不似多鐸又自大狂妄,又鄙視別人的武功,所以,大木在現場演練一遍,姿勢絕對比多鐸優美入眼得多。
三弦聲漸漸淡下,我坐直身子,輕聲唱起:“
紅如天色 藍如滄海 如何記載?
時而光彩 時而悲哀
如何等一刹愛?
鏡花歲月 沒法斷絕
我心媲美是明月
情如孤舟 愁如深秋
寒如深深雪
對酒當歌 人生幾何
花雖美 也在期待你留下結果
——
人如花飛,雲如短歌 誰曾愛我?
時而風光 時而坎坷
誰憐惜一個我?
鏡花歲月 沒法斷絕
我心媲美是明月
情如孤舟 愁如深秋
塵如初春雪”
這曲子本是電視裏學來的,雖然聽起來似是個女子幽訴衷情,但語音輕緩,歌調優雅,配上這以陰柔為主風的劍舞,卻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曲終舞畢,刹那間大殿內空空如也,隻有最後的尾音在回蕩。
鄭芝龍率先鼓起掌來,讚道:“這劍舞確實不錯!讓人覺得神清氣爽!當然,這也要娘娘的歌聲配合,才能有這樣美妙的感覺。”順著鄭芝龍的恭維,大家都半真半假、添油加醋地說起來。
我笑著招呼大木往我旁邊的幾案後坐下,此舉讓鄭芝龍大感意外。我笑著介紹道:“這是圓圓的義弟,在日本時於圓圓有著救命之恩。”
鄭芝龍才點點頭。誇讚道:“果然是儀表堂堂,相貌出眾。”
我繼續道:“鄭大人對剛才的柔術認為如何?這門功夫是旅居日本的陳元斌先生自創的。乃是以柔克剛了。”
還沒等鄭芝龍品頭論足,我又插嘴道:“啊,不如這樣,讓大木和您的公子比較一下武藝,這柔道要搏擊之時才能顯出優點呢。”
鄭芝龍估計要拒絕,怎麼能讓我的義弟出來比武呢?這贏也不是,輸也不是。但我正是看中了這一點,隻要他們稍有猶豫,大木就在心理上先勝了一籌。
我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就這樣了,大木你和哪位公子切磋一下,刀劍無眼,就比拳腳吧!”
第三章 不同凡響
鄭芝龍無奈,隻好讓大公子鄭世恩出來和大木較量。
我既說大木是我的義弟,鄭世恩贏了他便不好;但鄭芝龍自認為一方霸主,三個兒子更是自己的得力助手,又怎麼甘心輕易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手中?
但是我的一再堅持,尚賢的幫腔,使得鄭芝龍根本推托不得,鄭世恩顯然也知道父親此時的尷尬,心裏也猶豫著。
鄭芝龍沉吟片刻,對鄭世恩道:“唐將軍盛情難卻,吾兒就盡力為之,點到即止。”
鄭世恩點頭表示明白,此言是讓自己盡力而為,贏是一定,隻是稍領上風,不要太過火就是。
大木沉靜地朝鄭世恩微微鞠躬,一個馬步穩紮,擺出了一個守勢。站在對麵的鄭世恩伸出雙拳,手背上青筋暴露,狠勁非常。
鄭世恩一個飛身就朝大木而去。左拳先收後出,朝大木襲去。大木冷眼而待,當鄭世恩的拳頭離自己的胸膛還有幾寸時,身子一矮,就從鄭世恩底下穿過。他的雙手抓住鄭世恩的飛起的雙腿,就要從自己的頭頂摔過。鄭世恩意識到不妙,趕緊空翻,往一邊退了幾步,避過大木這第一招。
此時,場上的鄭世恩和其父乃至鄭氏其他二兄弟,都清楚的意識到,大木的功夫絕對不在他們之下,鄭世恩也根本不存在讓與不讓的問題了。
對於大木的功夫,我一開始還是持有保留態度,畢竟自己接觸到的吳三桂、多鐸、乃至祖澤治這些長期奮鬥在遼東戰場的猛將都是武功超強、高手之中的高手。他們或是名將之後,或是帝王之家,幼時自有名士武師教導。不似鄭芝龍本是海盜出身,又是以商場利益為最大,雖然兒子們也要求嚴格,但武功上自然不比他們,更不要說延請名師指點了。
所以在看到大木穩紮穩打練武之時,我始終覺得他的武藝平平。再加上年紀又小,好在猜測著鄭世恩這幾個兄弟的功夫也不怎樣。所以,在大木要求比武這一項上,我還是滿足了他的意願。不管怎麼說,幼時的經曆還是在大木心裏劃下了很深的印跡,隻有和兄弟的正麵較量才能解開這個心結,真正的拾回信心。
此時見到他和鄭世恩比武,隻一個回合,我就徹底的放下心來。大木比起鄭芝龍的其他幾個兒子,實在是出色許多。
鄭世恩發現低估了大木,不由全力備戰。但是隻一個回合,大木已經知道鄭世恩的武功底蘊到底如何,比起和那隻猛虎相鬥,眼前的鄭世恩根本不能算什麼。
果然,拳掌拆了幾十招下來,鄭世恩漸漸落入下風。他年紀是三兄弟之中最長的,武功自然也最高,但是這一路打下來,一個小小年紀的無名之輩卻讓自己根本討不到半分便宜,這樣麵子上如何掛得住?越是這樣想,就越是心裏焦躁,手腳上就越發的毛躁不利索。
這一下子,大木連續變換招數攻擊鄭世恩下盤,鄭世恩不由連連躲閃後退,心下著急,他突然停止後退,一個箭步上前,兩拳交迭而出,希望來個突然襲擊。
大木見他突然回馬襲來,雙手一收,身子往旁邊一斜,雙臂好像在身後掉轉過來,將鄭世恩猛烈衝出的雙拳緊緊鎖住。反手撐著他的手臂,身體突然柔軟順滑、如蛇一般,就從鄭世恩的雙臂懷抱之中掉了個個,大木的手掌已經在鄭世恩的傻眼下,從雙臂轉移到他的咽喉。
也就在那讓人眼花繚亂的一個瞬間,大木不知怎麼就輕鬆將鄭世恩從自己的背上翻了出去,重重的摔倒在地。
我這門外漢還沒看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大木就憑著柔道已經戰勝了。贏了鄭世恩,也贏得了鄭芝龍的刮目相看。
鄭世恩爬了起來,不敢抬頭,就灰溜溜的坐回位子上去了。
兒子落敗,鄭芝龍微微一訕,旋即讚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唐將軍的這位義弟,看似年紀輕輕,但卻是英偉不凡。在武藝上,更是意外的出眾了得。唐將軍有此義弟,實在是可喜可賀。他日謀取功名,想來也是大明的棟梁之才了。”
他這話雖然是客套話,但我看他的眼神,知道他的讚賞卻也是由衷的。
大木的這一個第一印象,已經成功塑造完畢。
我起身拉著大木走到鄭芝龍身旁,優雅笑道:“大木確實是少年英雄。難得鄭大人如此讚他,隻不過,他不止是我的好義弟,更是鄭大人的好兒子啊。”
鄭芝龍聽我這話,頓時愣住了,懷疑自己的耳朵,看著不知所雲的我。
我朝大木努努嘴示意,大木便上前朝鄭芝龍單膝跪下,道:“鄭森見過父親大人。”
鄭芝龍此時才反應過來,臉色刷的變了,倏地站起:“你……你是森兒?”
大木抬頭望向鄭芝龍,眼光有些閃爍,鄭芝龍也仔細端倪著大木,許久才點著頭道:“森兒,你當真是?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他的語氣也有些哽咽,隻是不知道這一對父子是真的父子情深,還是作秀,爾虞我詐……
鄭芝龍扶起大木的雙臂,一陣絮叨。
我命人在鄭芝龍座旁加了個座位,讓他父子二人“假惺惺”的說話,一邊道:“森兒是個可造之才,圓圓有意讓森兒去南京的國子監讀書,不用多久,森兒定成為一個文武全才。”鄭芝龍詫異地望了我一眼,他心裏定然不明白我為何會那樣看中他本就不喜歡的兒子,還要送他去國子監讀書。想來國子監若不是皇親國戚也都是名門世家,他鄭芝龍隻是從海盜走上來的總兵,兒子有此殊榮,實在難得。
我之所以這麼做也無非是想告訴鄭芝龍,我是如何看好他這個兒子。隻有這樣,鄭芝龍才會逼得自己更加偏愛鄭森。也隻有趁著大明還在之時,——我還可以倚仗崇禎的寵幸,為鄭森順利贏得鄭家這龐大家族的支持,得到鄭芝龍那浩大的軍隊和船艦。
第四章 不見唐王
饒是我再不想回大明,再貪戀無憂無慮的生活,為了渴望成功的大木,為了思鄉的安海源,我還是告別了琉球國王尚賢,帶著他請求崇禎加冕的奏表隨同鄭芝龍的船隊,返回大明。
在朝鮮、琉球等大明周邊番國臣民的眼中,隻有得到大明王朝的認同,並且派使臣前往冊封彰賀的國王才是名正言順的國王。
想不明白,為何一個鄭成功會讓我這樣快就改變初衷。不可否認,我原本想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在琉球當我的公主,能待多久就多久。隻不過,經曆了這麼多事情,似乎心中的畏懼少了,傷痛淡了,也是時候做些順應曆史的事情。
從發現大木就是鄭成功那一刻開始,我的心便漸漸活過來,似乎為自己的存在找到一個不錯的借口。那就是盡我所能,讓大木成為真正的民族英雄鄭成功。如果說大木是曆史這個大T台上耀眼的明星,那我多少也算是個默默無聞的幕後英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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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被人揭穿,給我扣上通敵賣國這頂大帽子。我強製多鐸扮作隨從跟在我後麵。想他堂堂一個豫王爺,平時驕縱蠻橫,現在卻也要忍氣吞聲裝一次仆人,怎不讓我解氣好笑?
為防止此人又輕重不分,胡亂開玩笑攪局,我應承多鐸,隻在福建停留數日,安頓好大木、安海源,就同他去滿洲。隻是,是真去,還是權宜騙他;去了又該做些什麼,我一時心裏沒譜。我所能確定的就是要盡快讓鄭森在福建水師中贏得並鞏固地位。當然,這點我想我不用太操心。憑鄭森的冷靜和聰慧,他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就取得最好的成果。
而我則給在南京的陳子龍和史可法去信,告知過些日子會讓鄭森過去,希望他們能好好輔導栽培,並為他延請名師。
……
當我回到福建時,福建的官員都好似鬆了一口氣,連著安排人進京稟報,好像打了勝仗一般。相比於西北的烽煙繚繞,遼東的劍拔弩張,福建則是偏安一隅,根本感受不到大中國已經蔓延開來的戰火。相對來說,官員們還是過得很愜意。
趁著在福建短暫停留的這幾日,我盡可能的出席各種官宴商宴,會見名流。而在見這些地方土霸,或者官員的同時,我都把鄭森帶上,混個臉熟。至於安排鄭森去國子監讀書,我則連同尚賢請求冊封的奏表一同交付他人帶回京去。這屬於小事,自然沒有問題。
吃了好幾十頓之後,能見的人基本上都見過了,但是好像還有點什麼欠缺。對了,忘記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我得幫鄭森和日後的隆武帝接頭啊!
史載,明朝滅亡之後,福建鄭芝龍、張肯堂等人擁戴唐王朱聿鍵稱帝即位。而朱聿鍵對鄭成功青睞有加,賜他姓朱,賜名成功,這也是鄭森日後被稱做國姓爺的由來。唐王作為一介藩王,雖然沒有什麼權力,但還是有著地位的,我反正閑來無事,現在就先幫他們穿針引線,也算是功勞一件啊。
我這便趁著一次閑聊,向福建巡撫張肯堂詢問起來:“圓圓來福建也有些日子,都沒有拜會一下唐王,不知唐王近來如何?”
張肯堂疑惑地望了我一眼,嘴唇囁嚅著,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我心下暗驚,莫非我犯了個極大的錯誤?!
我蒙頭苦想,猛地一拍大腿,糟糕,果然是個致命的錯誤!——現在是1643年,唐王應該還被關在鳳陽宗族大牢裏!怎麼可能在福建看到他的身影?
(至於唐王被關,得追溯到1636年。那時,明王朝的形勢已岌岌可危。東線與滿州的對峙是苦苦的支撐,西線與起義軍的較量又是連戰連敗。唐王慨然以國事為己任,顧不上祖訓親郡王不得擅離封地的禁令,招兵買馬準備北上勤王。可惜他的一腔熱血並無人欣賞,半路上一道聖旨就把他趕了回去。再加上唐王朱聿鍵又因為私仇把上任唐王——他的叔父殺死,新帳老賬一起算,朝廷把這兩條罪名一扣,無法無天的朱聿鍵,當即被廢為唐庶人,囚禁於鳳陽高牆之中。)
是了,我怎麼忘記了,唐王是待福王小朝廷開始上演之後,才被赦免出來的。如今,唐王是個待罪之身,又遠在鳳陽,我無端端提起他,自然讓張肯堂瞠目結舌。
我支支吾吾敷衍過去:“圓圓這一陣子病糊塗了,所以才……”
誰知道張肯堂根本不聽我的解釋,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道:“唐將軍方才說的是何人?唐王?莫非和將軍是本家?微臣孤陋寡聞,沒聽說過……”
我一下子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了,什麼叫沒聽說過?這年頭怎麼誰都找不到?!我一字一句道:“唐王朱—聿—鍵,張大人怎會沒聽過此人?”
張肯堂雖然偏安於福建,但到底是個巡撫大員,明朝宗室那些個人,他一個當官的又怎會不知道?朱元璋封國之時,就一共25個王,張肯堂又怎麼可能毫不知曉?
張肯堂道:“說來慚愧,微臣還真是沒有聽說過此人。此唐王也姓朱?莫非和唐藩有些淵源?可是不對啊。……想那唐藩開基始祖,乃是太祖皇帝的第二十三子,隻是傳到嘉靖年間,唐王一脈已然不剩一人了啊……”
他在一旁苦思冥想,我的心則瞬間沉入穀底,回到古代以後遭受的打擊也實在太大,這次不僅是連隆武皇帝找不到,還讓唐王一家在嘉靖年間都死光光了。
真是頭疼。
張肯堂又要再問,我隻好敷衍道:“那唐王不過是江湖言傳的一個奇異隱士,圓圓不過隨口問問,張大人既然不知,圓圓又何苦多生事端。”
正說著,下人來報:“京城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王公公來了!”
我心下一驚,王承恩怎麼親自跑來了,看來是來者不善。
第四章 來者不善?
我原以為王承恩作為崇禎的代言人,定然是過來宣讀什麼重要的聖旨,誰知他卻要單獨見我。這讓我的心不由忐忑難安,許久沒有接觸到京城那邊的人,那種昏天暗地的壓迫感已經脫離很久。王承恩的出現,無疑又將我扯進那深淵,一個快要燃燒成灰燼的顛簸王朝……
王承恩進來見著我,二話不說,就朝我下跪行禮。他突然這樣子,倒讓我一下子跌入雲霧,不知所措。
和王承恩也算認識許久,對抗許久,從來都是敵不是友。無論我在崇禎麵前多得寵,換做什麼身份,他也絕不拿正眼看我。
可是,現在他居然放下傲慢的身段,一下子就匍匐在我麵前,這讓我不隻是受寵若驚那麼簡單,而是不知該以一種怎樣的心來對待他。
我慌忙上前去扶王承恩,一邊道:“王公公何必行此大禮?圓圓當真是擔待不起。”
王承恩仍賴在地上,抬起頭望著我,眼中滿是憂色:“老奴是來懇請唐將軍隨老奴一起回京,皇上,皇上實在不能沒有您啊。”
我算是明白了,原來是要勸我回京。
看著麵前這個曾經讓我齜牙咧嘴恨得牙癢的老太監,此刻卻再提不起半點恨意。國難當前,這個平日裏為虎作倀的老太監都知道放下個人罅隙。為了他的主子,放棄和我針鋒相對,我又有什麼理由再去想那些並不重要的恩恩怨怨?我伸手將已經顯得老邁的王承恩扶起,想到過不了一年,他就要陪著崇禎上吊煤山,我不禁一陣扼腕。
王承恩看我臉上陰晴不定,不由苦勸道:“如今的局勢,將軍也定然有所耳聞。李闖逆賊已經是把西邊攪了個稀巴爛,滿洲的韃子又進關掠奪了數次,大明王朝真的是……,您不知道萬歲爺如今是什麼樣子,老奴看著心都涼透了……”
“唉”,我經不住輕歎一聲,饒是我再不想理會大亂的形勢,結合時間,又怎麼會不知道現在天下的情形?
自今年開年來,正月二十一日,李自成就改襄陽為襄京,建立了新順政權,開科取士,整頓軍隊,繼續進軍關中,準備和大明抵抗農民軍的最後一支部隊——孫傳庭部做最後的較量。
同時,張獻忠攻占武昌,自稱大西王,準備進攻巴蜀。
雖然發現史書有很多小謬誤,但明王朝的覆滅,處處硝煙烽火的大局勢,卻還是一步步來臨。
如今,兩大農民軍都各自為陣,若不是羽翼已豐,自然不會開始封王整頓,儼然就是新朝廷的建立。我心裏暗暗歎了一聲,吳三桂啊吳三桂,你終於讓你的農民軍徹底翻身,站穩了陣腳。現在,就算皇太極暴死,和多爾袞合作,崇禎恐怕也已經無力殲滅李自成了。
王承恩繼續哀道:“將軍,倘若以前老奴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此作罷。如今朝廷上上下下,亂的跟一鍋粥一樣。皇上、皇上真的……真的已經憔悴得不是人樣了。老奴真的怕皇上、怕皇上熬不住……”他說著,眼裏還湧著淚花,“老奴知道,隻有你去了,才能給皇上信心,才能讓皇上能有一個安穩覺睡!將軍,求您一定要跟老奴回京……”王承恩有些老淚縱橫了。想當初,連他的什麼侄兒都不可一世。可如今他這副模樣,哪裏還能看到當初作威作福的影子?
連他也知道大明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吧。
“將軍,老奴知道親自來請將軍,將軍也不一定肯跟老奴回去,但是大明真的需要你,陛下需要你,還請您三思啊……”
我看了看突然間衰老的王承恩,幽幽歎了口氣道:“公公放心,圓圓辦妥一件事情,就隨您回京。”
王承恩詫異地望著我,仿佛自己聽錯了一樣,沒想到我推托了那麼久,在琉球“裝病”了那麼久,居然肯這樣輕鬆就同他回去,他的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仿佛看到了重新振作起來的崇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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