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出門後,她後悔沒在毛衣裏加件秋衣,毛衣上細細短短的毛戳著皮膚上的毛孔,像是衣服裏兜了一窩毛毛蟲,癢得她忍不住伸手去搔,脖子被她的手指甲摳得紅了一大塊,坐在車裏,抵著真皮椅背擦來擦去,癢得不得了。她都是偷偷地搔,小心扭動身體地擦,然而周於謙還是察覺到了,拉開她的高領子,紅痕上盡是些小血點,像被開水燙了似的,紅得發亮,他生氣,卻又不能在這時候責備她,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裏,說道:“抓破了皮容易感染,到前麵買件衣服換上吧!”
笑是笑不出來的,她隻搖頭。“不要緊的!”她很有經驗,再難受也是開始那會兒,等到適應了,自然便忽略了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隻是這過程難熬些罷了。她任他握著手,神色堅強地道:“我不會把自己抓得破皮流血!”
總會適應的,總會有辦法的,也總會過去的,媽媽生病時她這樣想,媽媽被她傷害了,她還是會這樣想。
周於謙沒說什麼,她的冷靜和沉默他並不意外,如同五年前一樣,她冷靜地跟他講述事情經過,冷靜地跟他談條件。想必那之前她也崩潰過,也哭得昏天黑地,隻是振作得更快,她很能接受現實,也很能想辦法,更能嚐試著用想到的辦法解決事情。
這個女人,他看著她,看著她沉靜似水的臉,她的腦子怕不是轉過了千百圈兒,卻什麼也不說,他惱的便是她這點,她若是有主意了,跟他商量一下不好麼?
她一直沉默到醫院,進了病房,張宗祥滿麵愧色地站起身,向她走去,伸了手,想拍她的肩說點兒什麼,她仿若沒看見這個人似的,逕直走到床前,抬頭望了眼麵如土色的母親,“撲嗵”一聲跪下了。
來如芸剛睜開眼睛,淚珠就成串的滾到頰邊,她緊閉著嘴,吸著鼻子嗡出幾聲抽泣,卻不哭嚎出聲,跪在床邊的來茴也一樣,咬緊了牙,抿唇忍著,不敢發出聲音,悶悶的啜泣使她的頭發起昏來。
周於謙在一旁看得心酸,但也隻是站著,在沒弄清楚來茴的想法前,他不敢妄出頭,然而心裏卻是著急的,隻得怒瞪一眼張宗祥,發泄下火氣,張宗祥被他冷峻的雙目瞪得直打哆嗦,掉了臉企圖躲開,哪知又撞上小餘憤憤的眼神。他知道這房裏的人都恨不得他滾,沒出息地想---就稱他們的意吧。正走到內室門邊,又迎麵撞上急急趕來的家逸,他“噯呀”一聲:“是你!”
從小餘打來的電話裏,家逸已經得知事情的經過,心裏本已是急煎煎的,又因為是自己給了張宗祥來茴的電話,才惹出這檔子事兒,他又添了些愧疚,因此,兩個罪魁禍首一撞上,家逸火大地捉了他的手臂,又把他推了回去,貼到牆壁上。小衝突打破了病房的沉默,來如芸顫著嗓子說道:“你起來吧,別在外人前丟人現眼!”她說著望了“外人”周於謙一眼。
來茴也沒起來,抬起一張悔不當初的臉說道:“都怪我以前糊塗,貪慕虛榮,做錯了事,我知道錯了!我馬上就離開他,媽原諒我好不好?”
話一出口,屋裏的人都愣了,周於謙想來想去也沒想到她的辦法是這個,但也不奇怪,反正她媽已經知道了,狡辯無用,事到如今,她最怕的是她媽知道她是為了醫療費才當情婦的,如此一來,老人家受的打擊更大,還不如承認自己貪慕虛榮,求得原諒更好。隻是,她竟然一出口就是要離開他,這讓他聽得害怕,她該是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要離開他罷,不待他多想,母女倆的話又傳到他耳朵裏---
“記不記得你小時候什麼都跟小綠比,連辮子都要比她多,我給你結了滿頭的小辮子,第二天跟你說了什麼?”
“人不該貪婪,不該徒有虛表,完美堅定於心,知足常樂!”
“還記不記得當初家裏沒錢了,你陳叔來我們家做客,他給你壓歲錢,我不許你要,你跟我賭氣時,我說了什麼?”
“窮人不隨便受人饋贈,因為沒有能力償還!”
“又記不記得你問我怎樣才能變得有錢,怎樣才能每天都吃到餅幹,喝到牛奶,我跟你說了什麼?”
“富貴之源,食之欲,以手足勤勞獲取。”
“我當初教過你貪慕虛榮沒有?教過你朝三暮四沒有?教過你拋棄了窮男朋友另攀高枝沒有?教過你為了錢去當別人情婦沒有?”
“沒有!”
她們不是以方言對話,周於謙仍是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是第一次見到來茴的母親,長年患病在床,瘦骨嶙峋,已然看不清樣貌,而說出的話卻是字字鏗鏘有力。來茴原來是被這樣一個母親養大的,有多少父母自兒女幼時起便循循善誘地教之做人的道理?難怪她身處物欲橫流的圈子,仍是隻拿自己該拿的。
若他也有這樣一個母親,身處同樣的境況,恐怕也會出賣自己換得母親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