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薑金定三施妙計 張天師淨掃妖兵
詩曰:
仙人羊角碧霄中,紫氣真人獨長雄。
丹洞朱簾搖鬥極,翠華玉輅駕洪濛。
淩虛慣掠鈞天樂,舒嘯長披閶闔風。
為惜門徒薑氏女,錦囊三計妙無窮。
卻說元帥請問國師這個水牛出陣是甚麼緣故。國師道:“貧僧有所不知,但問天師便知端的。”元帥轉身就來拜問天師。
天師道:“這水牛不為大害。”元帥道:“怎見得不為大害?”天師道:“是貧道袖占一課,占得是個風天小畜。所畜者小,何大害之有?”元帥道:“昨日狼牙棒張千戶、小將軍王應襲兩個出馬,偏傷的是狼牙棒,這是個甚麼緣故?”天師道:“這是偶爾,有個甚麼緣故?”元帥道:“天師不棄,肯出一陣麼?”天師道:“萬裏遠來,豈恁閑散。既承元帥嚴命,貧道即行。”好一個天師,說一聲“行 ”,即時左右擺列著兩杆飛龍旗,兩邊旗下擺列著神樂觀樂舞生、朝天宮道士,中間擺列著一杆皂纛,皂纛之上寫著一行金字。皂纛之下坐著一個天師,一口七星劍,一匹青鬃馬,竟出陣來。隻見荒草坡前,真個是擺列著千百頭有頭、有角、有皮、有毛、有蹄、有尾、黑萎萎的水牛,一頭牛背上一個小娃娃,一個娃娃手裏一條絲鞭。薑金定坐在馬上,鬼弄鬼弄,喝聲:“走!”牛就走,喝聲:“快!”牛就快。天師見之,心裏才要想個主意,隻見薑金定口裏連喝遞喝,那些牛就連跑遞跑,一直跑過陣來。天師看見這些牛隻要奔他,連忙的把個七星劍望空一撇,那一口劍吊下來,隻傷得一頭牛,比不得傷了一員大將,眾將驚潰敗陣。這一頭牛傷與不傷,其餘的牛那裏得知,一性兒隻是奔著皂纛之下。薑金定又喝得狠,這些牛又跑得狠,正叫做個冰前刮雪,火上澆油,把個張天師沒奈何,隻得撇了青鬃馬,跨上草龍,騰空而起。天師心裏想道:“這等一個陣頭卻就輸著於他,何以複命元帥?”即時劍頭上燒了一道飛會,飛符未盡,天上早已吊將一位天神下來。你看他:
鐵作襆頭連霧長,烏油袍袖峭寒生。噴花玉帶腰間滿,竹節鋼鞭手內擎。坐著一隻斑斕虎,還有四個鬼,左右相親。
天師問道:“來者何神?”其神道:“小神是龍虎玄壇趙元帥,不知天師呼喚,有何道令?”天師道:“女將薑金定撮弄妖邪,裝成牛陣,不知是真是假,相煩天神與我看來。”天神起眼一瞧,回複道:“牛是真的,牛背上娃子是假的。”天師道:“就煩天神與我破來。”趙元帥按落雲火,喝一聲:“孽畜,何敢無禮!”舉起鞭就是一鞭。若是每常間趙元帥這一鞭,饒你是個人,打得你無情妻嫂笑蘇秦;饒你是個鬼,打得你落花有意隨流水;饒你是個怪,打得你鬼頭欠下閻王債;饒你是個精,打得你揚花落地聽無聲。若是今日趙元帥這一鞭,打得就是個飛蛾撲火無頭麵,惹火燒身反受災。怎麼叫做惹火燒身反受災?卻說趙元帥狠著一鞭,那些牛那裏怕個鞭?一齊奔著趙元帥,就是個眾犬攢羊的一個樣子。趙元帥攢得沒奈何,跨了斑讕猛虎,騰雲而起,回複天師道:“小神告退。”天師道:“怎麼連天神天將也不怕哩?”趙無帥說得好:“他一杭是個牛,那裏曉得個甚麼輕?甚麼重?終不然我們也和他一般。”天師道:“多勞尊神,後會有請。”趙元帥飄然而去。
天師心裏想道:“牛有千斤之力,人有倒牛之方。豈可坐視其猖獗,就沒有個贏手?”好天師,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即時回陣,參謁元帥。元帥道:“今日天師功展何如?”天師卻把個趙元帥的始末,說了一遍,元帥道:“似此天神也不怕,我和你將如之何?不如還去拜求國師罷。”天師道:“不要慌張,貧道還有一事奉稟元帥。”元帥道:“但說不妨。”天師道:“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個我和你還不知他的根腳,故此不得其妙。”元帥道:“卻怎麼得他的根腳?”天師道:“須煩元帥傳下將令,差出五十名夜不收,潛過彼陣,細訪一番,得他的根腳,貧道才有個設施。”元帥道:“這個不難。”即時傳下將令,差出五十名夜不收,前往金蓮寶象國體探這水牛陣上的根腳,許星夜回報毋違。
夜不收去了一夜,直到次日天明時候,才到帳前回話。天師道:“這牛可是真的麼?”夜不收說道:“牛是真的,隻有牛背上的娃子,卻是薑金定撮弄得是假的。”天師道:“這牛是那裏來的?”夜不收道:“這牛是個道地耕牛。”天師道:
“既是道地耕牛,怎麼有如許高大?”夜不收道:“原種是人家的耕牛,其後走入沿海山上,自生自長,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年深日久,種類既繁,形勢又大。約有一丈二三尺高,頭上雙角有合抱之圍,身強力健,雖是水牛,卻叫做個野水牛。”天師道:“怎麼遣得他動?”夜不收道:“都是羊角道德真君錦囊計,薑金定依計而行,故有此陣。”天師道:“這牛連番攢住一個人,是個甚麼術法便的?”夜不收說道:“不幹術法使的。原來這個野水牛本性見不得穿青的,若還見了一個穿青的,他畢竟要追趕他,他畢竟要抵觸他,不是你,便是我,直至死而後已。”三寶老爺聽了,大笑兩聲,說道:“原來有此等緣故,昨日狼牙棒吃虧,狼牙棒是青。今日天師受虧,天師皂纛是青。趙元帥受虧,趙元帥又是青。哎!原來穿青的誤皂。”馬公在傍邊說道:“隻聞得穿青的護皂,那有個穿青的誤皂?”三寶老爺道:“為了穿青受了虧,卻不是穿青的誤皂?”天師道:“不消取笑,待貧道出去贏他來。”今番天師不用飛龍旗,不用皂纛,不用青鬃馬,隻是自家一個披發跣足,仗劍步罡,如真武之狀,高叫道:“潑賤婢,敢駕得畜牲裝你的門麵!”薑金定看見天師隻身獨自,他就起個不良之意,口裏念念聒聒,喝一聲:“聲!”那些牛就走。喝一聲:“快!”那些牛就快。連喝快,遞喝快,那些牛連跑遞跑,又奔著天師麵前來。天師拿定了主意,收定了元神,竟往海邊上走。薑金定隻說天師又要敗陣,急忙的喝著牛來。天師到了海邊上,跨上草龍,早巳轉在水牛後麵,令牌一擊,猛空裏耀眼爭光,一個大閃電,轟天劃地,一個響雷公。那些水牛打爭了,隻得下水,就把些野水牛一並在海裏麵去了。水麵上無萬紙剪的小娃娃。天師令牌又擊了兩擊,那雷公又在海水麵上,撲冬,撲冬的又響了幾響。直響半日,天師收下令牌,卻才住了。可憐這些野水牛活活的水葬功果。
卻說薑金定看見雷公、電母,地覆天翻,才曉得不是對頭,一道火光,入地而走。天師劍頭上燒了飛符,早已有個天將趕向前去,活捉將來,一直解上中軍寶帳。元帥老爺罵道:“潑賤奴!敢如此倔強,費我們精力。”叫聲旗牌官,推轉轅門外梟首示眾。旗牌官稟說道:“前番是他刀下走了,今番須得天師與他一個緊箍子咒,小的們方才下手得他。”天師道:“也不消緊箍子咒,隻問他肯死不肯死就是。”馬公道:“天師差矣!天下人豈有個自家肯死之理?”天師道:“王者之師,順天應人,須得他肯死,才是個道理。”三寶老爺心上就明了,問說道:“你那潑賤婢,可肯死麼?”薑金定說道:“國王之恩未報,殺父兄之仇未伸,怎麼肯死?”天師道:“我曉得你還有兩個錦囊計不曾行得,故此不肯心死。”薑金定說道:“是,是!”天師道:“你再行了那兩個錦囊計,心可死麼?”薑金定說道:“到了計窮力盡,心自是死的。”天師道:“既然如此,且放他回去罷。”元帥說道:“放他去罷。”薑金定得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