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寶船撞進酆都國 王明遇著前生妻(1 / 3)

第八十七回 寶船撞進酆都國 王明遇著前生妻

詩曰:

門庭蘭玉照鄉閭,自昔雖貧樂有餘。

豈獨佳人在中饋,卻因麟趾識關睢。

雲耕忽已歸仙府,喬木依然擁舊廬。

忽把還鄉千斛淚,一時酒向老萊裾。

卻說王明行了三五裏路,前麵是一座城郭,郭外都是民居,也盡稠密。王明恨不得討了信,回複元帥,算他的功。趲行幾步,走進了城,又隻見城裏麵的人,都生得有些古怪:也有牛頭的、也有馬麵的、也有蛇嘴的、也有鷹鼻的、也有青臉的、也有朱臉的、也有獠牙的、也有露齒的。王明看見這些古怪形狀,心下就有些害怕哩。都凡人的手腳,都管於一心,心上有些害怕,手就有些酸,腳就有些軟。王明心上害怕,不知不覺,就像腳底下絆著甚麼,跌一轂碌,連忙的爬將起來,把一身的衣服都跌汙了。

王明跌汙了這一身衣服,生怕起人之疑,找到城河裏麵去洗這個汙衣服。就是天緣湊巧,惹出許多的事來。怎麼天緣湊巧,卻又惹出許多的事來?王明在這邊河裏洗衣服,可可的對麵河邊,也有一個婦人在那裏洗衣服。王明看著那個婦人,那個婦人也看著王明。王明心裏有些認得那個婦人,那個婦人心裏也有些認得王明。你看我一會,我看你一會。王明心裏想道:

“這婦人好像我亡故的妻室。”那婦人心裏想道:“這漢子好像我生前的丈夫。”兩下裏都有些礙口飾羞。那婦人走上崖去,又轉過頭來瞧瞧兒,王明忍不住個口,叫聲道:“小娘子,你這等三回四轉,莫非有些相認麼?”那婦人就回言說道:“君子,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為何到此?”王明道:“我是大明國征西大元帥麾下一個下海的軍士,姓王,名字叫做王明。

為因機密軍情,才然到此。”那婦人道:“你原來就是王克新麼?”那婦人又怕有天下同名同姓的,錯認了不當穩便,又問道:“你既是下海的軍士,家中可有父母、兄弟、妻子麼?”王明道:“實不相瞞,家中父親早年亡故,母親在堂,還有兄弟王德侍奉。有妻劉氏,十年前因病身亡。為因官身下海,並不曾繼娶,並不曾生下子嗣。”王明這一席話,說得家下事針穿紙過的,那婦人卻曉得是他的丈夫,心如刀割,兩淚雙流,帶著眼淚說道:“你從上麵浮橋上過來,我有話和你講哩!”王明走過去,那婦人一把扯著王明,大哭一場,說道:“冤家!我就是你十年前因病身亡的劉氏妻室。”王明聽見說道是他的劉氏妻,越發蕩了主意,好說不是,眼看見是,口說又是,好說是,十年前身死之人,怎麼又在?半驚半愛,說道:“你既是我劉氏妻,你已經死了十數年,怎麼還在?怎麼又在這裏相逢我哩?你一向還在何處躲著麼?”劉氏說道:“街市上說話不便,不如到我家裏去,我細細的告訴你一番。”轉一灣,抹一角,進了一個八字門樓三間橫敞,青磚白縫,雅淡清幽。進了第二層,卻是三間敞廳,左右兩邊廂房側屋。

劉氏就在廳上拜了王明,王明道:“你這是那裏?”劉氏道: “你不要忙,我從頭告訴你。我自從那年十月十三日得病身故,勾死鬼把我解到陰曹。共有四十二名。靈曜殿上閻羅王不曾坐殿,先到判官麵前,把簿書來登名對姓。”王明吃慌說道:“你說甚麼閻羅王?說甚麼判官?終不然你這裏是陰司麼?”劉氏道:“你不要慌,我再告訴你。那判官就叫做崔玨,他登了名,對了姓,解上閻羅王麵前。一個個的唱名而過,止唱了四十一名。閻羅王道:原批上是四十二名,怎麼今日過堂隻是四十一名?’崔判官說道:‘內中有一個是錯勾來的,小臣要帶他出去,放他還魂。’閻羅王說道:‘此舉甚善,免使冤魂又來纏擾,你快去放他還魂。’崔判官諾諾連聲,帶我下來。來到家裏,我說道:‘你放我還魂去是。’判官道:‘你本是四十二個一批上的人。我見你天姿國色,美麗非凡,我正少一個洞房妻室。我和你結個鸞鳳之交罷了。’我說道:‘你方才在閻羅王麵前說道放我還魂,怎麼這如今強為秦晉?這是何道理?’崔判官說道:‘方才還魂的話,是在眾人麵前和你遮羞,你豈可就認做真話!’我又說道:‘你做官的人,這等言而無信。’崔判官說道:‘甚麼有信無信,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你若違拗之時,我又送你上去就是。’我再三推卻,沒奈何,隻得和他做了夫婦。”王明道:“你這裏卻不是個陰司?”劉氏道:“不是陰司,終不然還是陽世?”王明道:“既是陰司,可有個名字?”劉氏道:“我這裏叫做酆都鬼國。”王明道:“可就是酆都山麼?”劉氏道:“這叫做酆都鬼國。酆都山還在正西上,有千裏之遙,人到了酆都山去,永世不得翻身。那是個極苦的世界,我這裏還好些。”王明道:“你這裏可有個甚麼衙門麼?”劉氏道:“你全然不知,鬼國就是十帝閻君是王,其餘的都是分司。”王明道:“既是這等一個地方,怎麼叫我還在這裏坐著?我就此告辭了。”劉氏道:“你慌怎的?雖是陰司,也還有我在。”王明道:“你卻又是崔判官的新人。”劉氏道:“呆子,甚麼新人!你還是我生前的結發夫妻,我怎生舍得著你!”王明道:“事至於此,你舍不得我,也是難的。你是崔判官的妻,這是崔判官的宅子,崔判官肯容留我哩?”劉氏道:“不妨得判官此時正在陰間判事,直到下晚才來。我和你到這側廳兒長敘一番。”王明道:“陰司中可飲食麼?”劉氏道:“一般飲食。你敢是肚饑麼?”王明道:“從早上到今,跑了三五十裏田地,是有些肚饑了。”劉氏說道:“我和你講到悲切處,連茶也忘懷了。”叫聲:“丫頭們!”隻叫上這一聲,裏麵一跑就跑出兩三個丫頭們來。劉氏道:“我有個親眷在這裏,你們看茶,看酒飯來。”那丫頭道:“可要些甚麼肴品麼?”劉氏道:“隨意的也罷。”即時是茶,那時是酒肴,即時是飯,王明連饑帶渴的任意一餐。自古道:“飯館就有些弄箸。”王明說道:

“當初我和你初相結納之時,洞房花燭夜,何等的快活!到落後你身死,我下海,中間這一段的分離,誰想到如今,反在陰司裏麵得你一會。這一會之時,可能夠學得你我當初相結納之時麼?”王明這幾句,就有個調戲劉氏之意。劉氏曉得他的意思,明白告訴他,說道:“丈夫,我和你今日之間雖然相會,你卻是陽世,我卻是陰司,縱有私情,怕汙了你的尊體。況兼我已事崔判官,則此身屬崔判官之身,怎麼私自疏失?縱然崔判官不知,比陽世裏你不知,還是何如?大抵為人在世,生前節義,死後也還忠良。昔日韓擒虎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以此觀之,實有此事。好個劉氏,做鬼也做個好鬼!王明反覺著失了言,告辭要去。 劉氏道:“隻你問我,我還不曾問你,你既是下海,怎麼撞到陰司裏來?”王明道:“我自從下海以來,離了南京城裏五六年了,征過西洋二三十國。我元帥還要前行,左前行,右前行,順著風,信著船,不知不覺就跑到這裏來。”劉氏道:

“怎麼又進到這個城裏來?”王明道:“元帥差我上崖打探著是個甚麼國土,那曉得是個陰司!故就進到這個城裏來了。”劉氏道:“你船上還有個元帥麼?”王明道:“你還有所不知,我們來下西洋,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還有一個天師,一個國師。”劉氏道:“你在船上還是那一行?”王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