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禪門無掛礙,五十三歲心自在。隻因一點念頭差,犯了如來淫色戒。你使紅蓮破我戒,我欠紅蓮一夜債。我身德行被你虧,你的門風還我壞。
“柳相公讀罷,吃了一驚,說道:‘這和尚乃是真僧,是我壞了他的德行。’即時吩咐左右,備辦龕堂。卻又請到南山淨慈禪寺法空禪師,與他下火。原來法空禪師是個有德行的,恭承柳相公嚴命,來到水月寺,看見玉通禪師坐在龕堂之上,歎說道:‘真僧可惜,真僧可惜!差了念頭,墮落惡跡!’即時請出龕堂,安於寺後空闊去所。法空禪師手拿火把,打個圓相,說道:’身到川中數十年,曾向毗盧頂上眠。欲透趙州關捩子,好姻緣做惡姻緣。桃紅柳綠還依舊,石邊流水冷涓涓。今朝指引菩提路,再休錯意怨紅蓮。’念罷,放下火去,化過龕堂,隻見火焰之中,一道金光衝天而去。
“這一宗事,卻不是玉通和尚動了色戒之心?適來閻君送與四句詩,正是法空禪師度玉通和尚的前四句,卻不是把個動色戒之心,譏誚貧僧動殺戒之心?隻寫四句,卻不是譏誚貧僧半途而廢?這等帖兒,可狠毒麼?”唐狀元道:“國師在上,閻羅王又曾說來,說我們下洋之時,枉殺了千千萬萬的人命,怨氣衝天,大小寶船,俱有沉海之禍。彼時末將就請問他一個解釋之法,他又說道:‘你回去請教國師,就見明白。’似此說來,有個沉海之禍,還在國師身上解釋。”國師道:“阿彌陀佛!閻君說問貧僧便見明白,還是要貧僧超度這些亡魂。”元帥道:“怎見得?”國師道:
“總在他四句詩裏。他四句詩原是法空禪師超度玉通和尚的,問貧僧,卻不是問他四句詩?問他四句詩,卻不是‘超度’兩個字?”元帥道:“我和你今日來到酆都鬼國,已自到了天盡頭處,海盡路處。正叫是:天涯海角有窮時,豈可此行無轉日。
大小寶船少不得是回去的。況兼閻羅王也說道:‘可以止矣。’幽冥一理,豈可執迷!隻一件來,沿路上鋼刀之下,未必不斬無罪之人,‘超度’兩個字最說得有理,伏望國師鑒察。”國師道:“這也是理之當然。”好個國師,就大建水陸兩壇,旗旙蔽日,鼓樂喧天,晝則念經說法,夜則施食放燈。牒文達上三十三天,天天自在;禪杖敲開一十八重地獄,獄獄逍遙。一連做了七七四十九個晝夜。
圓滿之日,國師老爺親自祝讚,親自酬奠。一隻采蓮船,無萬的金銀甲馬,用憑火化天尊。火焰之中,一道白煙望空而起。
一會兒結成三十二條瑩白的蓮花,飄飄蕩蕩。一會兒,三十二朵蓮花,共結成一個大蓮蓬,約有十斤之重,悠悠揚揚。猛然間一陣風起,把個蓮蓬倒將過來。一會兒一聲爆竹響,蓮蓬直上天去,爆開了蓮蓬瓤,吊下三個蓮子來。眾官起頭一看,站在地上那裏是個蓮子,原來是三個道童兒。三個道童朝著國師老爺齊齊的行個問訊,說道:“佛爺爺,弟子們稽首。”國師道:“你是甚麼人?”一個說道:“弟子是明月道童;”一個說道:“弟子是野花行者。”一個說道:“弟子是芳草行者。”國師道:“原從何處出身?”明月道童說道:“弟子們曾受佛爺爺度化,是佛爺爺門下弟子。”國師道:“有何所憑?”明月道童說道:“有一首七言四句足憑。”國師道:“試念來我聽著。”明月道童說道:
“人牛不見了無蹤,明月光寒萬象空。若問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叢叢。”國師老爺點一點頭,說道:“從何而來?”道童道:“弟子自從佛爺爺度化之後,身居紫府,職佐天曹。為因昨日佛爺爺做圓滿,三十二宗魎魍之鬼,俱已超凡,俱已正果。玉帝傳旨,著令弟子三個下來,做證明功德,是弟子三個劈開方便路,弘敞紫虛宮。”國師道:“來此何幹?”道童道:“弟子聞佛爺爺寶船回轉,特來送行。”國師道:“生受你得。”道童道:
“何為生受?弟子道號明月,表字清風。日上清風送行,晚上明月送行。清風明月無人管,直送仙舟返帝京。”國師道:“好個返帝京!又生受野花行者。”行者道:“何為生受?野花如錦鋪流水,為送仙舟上帝京。”國師道:“也好個上帝京! 又生受芳草行者。”行者道:“多情芳草連天碧,遠送仙舟進帝京。”國師看見送行的送得順序,滿心歡喜,說道:“好個進帝京!多謝三位厚意。到京之日,自有重酬。各請方便罷!”一個道童,兩個行者,又打個問訊而去。
元帥道:“國師種種的妙用,咱學生全然不知。”國師道:
“那一件不知?”元帥道:“那三十二瓣蓮花,是個甚麼妙用?”國師道:“原是三十二宗魎魍之鬼。三十二瓣蓮花,各自超升。”元帥道:“共結一個蓮蓬,是個甚麼妙用?”國師道:“共結一個蓮蓬,共成正果。”元帥道:“明月道童是個甚麼妙用?”國師道:“這道童就是銀眼國引蟾仙師座下的青牛。”元帥道:“既是青牛,怎麼這等受用?”國師道:“因是貧僧度化他,故此身居紫府,職佐天曹。今日又不負先前度化之德,特來送行。”元帥道:“圓滿已畢,道童又來送行,寶船擇日回去罷!”國師道:“天下事有始有終,始終相生,循環之理。當原日寶船起行之時,萬歲爺大宴百官,犒賞士卒。
故此從下西洋以來,將勇兵強。無不用命,戰勝攻取。今日來到了酆都鬼國,行人所不能行之地,到人所不能到之國。荷天地覆載之功,辱神聖護嗬之德。事非小節,未可造次,須還要斟酌一番。”元帥道:“這個斟酌,就在國師身上。”國師道:
“依貧僧愚見,還要如儀祭賽海神一壇,還要大宴百官一席,大賞士卒一番。禮畢之後,卻才回船轉棹,不識元帥肯麼?”元帥道:“國師之言有理,敢不遵依。”即時傳令,備辦祭儀,安排筵宴,以便擇日應用。到了吉日,鋪下祭禮,旗牌官請二位元帥行禮,元帥請到天師、國師行禮,天師、國師各相推讓一番,還是國師行禮。各官依次禮畢,國師喝曰:
維海之止,維天之西。海止天西,神豈我欺! 祭畢,即日大宴百官,犒賞士卒,大小將官都在帥府船上,各軍士各按各營、各哨、各隊。這一日的大宴,雖則是海盡頭處,其實鋪設有法,肴品豐肥。
畢竟不知怎麼樣兒的鋪設,怎麼樣兒的肴品,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