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子心上有些不悅,一邊吩咐放船,一邊請過哈駙馬來,把個老者、鵝、酒之事,對他細說一遍。哈駙馬說道:“賢太子,你可記得前日祭賽西總兵之時,白鵝跳起來講話?”三太子記將起來,說道:“似此觀之,今夜有些不利。”哈駙馬說道:“為將之道,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既曉得有些不利,莫若趁早抽兵而回罷。”三太子道:“我昨日曾對父王講過了,輸贏都在此一決。若要我抽兵而回,卻有些難。”哈裏虎道:
“既不抽兵而回,隻怕前麵有些差錯,反為不美。”三太子道:
叭咱有差錯,不如先差下一隻小船,前去哨探一番。哨探得果有準備,我這裏就鳴鑼擊鼓,明殺他一陣。哨探得他若無準備,我這裏還是依計而行,不怕他不遭在我的手裏。”哈裏虎說道:
“這個有理。”即時傳令,差下二十名小番,駕著一隻小船,悄悄的到南船身邊哨探虛實。
一會兒,小番回報,說道:“南船上鴉悄不鳴,草偃不動,沒有一些準備。隻是海麵上有幾十個天鵝,遊來遊去,就象個曉得進退的意思一般。”三太子道:“隻要南船上不曾準備,就是我們功勞該成,管他甚麼鵝不鵝!”哈裏虎道:“那個鵝,隻怕就是先前船頭上的鵝麼?’’三太子道:“行軍之際,見喜不喜,見怪不怪。你隻在說些邪活哩!假饒西總兵有靈,我明日成功之後,再去祭賽他一壇。他有父母,我替他奉養;他有妻子,我替他撫育;子孫成人,我替他蔭襲。他再有些說話罷?”一任放船開去。哈駙馬一會兒心驚肉顫,曉得有些不利,隻是三太子纏著要行,不由他諫止。這也莫非是我南朝當興也,莫非是三太子該敗。
三百隻番船,將次一二裏之時,海麵上煙霧蒙蒙,急忙裏看不真。開岸風又緊,急切裏不得靠著水寨。隻見水麵上那一二十隻天鵝,又是這等遊來遊去,恰象有些意思的一般。番船正在靠著水寨,正要動手,他又走近前來,一衝一撞。三太子惱起來,叫聲:“彈弓在那裏?”接過彈弓,複手就是一彈子。
一彈子打得個天鵝背上一下,撲通的響,隻見天鵝肚裏齊齊的號笛一吹。怎麼天鵝肚裏有個號笛會吹?原來這個天鵝,卻就是遊擊將軍黃懷德體探軍情的小鰍船兒。他看見番船將近,故此趁著他的彈子勢頭,就吹一聲號笛。這號笛一吹不至緊,中軍寨裏一聲炮響連天。
響聲未絕,南船上一片的火光,如同白日。火光裏麵,左壁廂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神槍、神箭、鳥嘴銃,一任的飛注如雨,截住廝殺。船頭上站著一個大將軍,原來是水軍大都督陳堂,全裝摜甲,手執長槍,高叫道:“番狗奴!你可曉得中了我的妙計麼?不如早早的跪著受降,也免得這一槍之苦。”道猶未了,又是中軍寨裏一聲炮響連天。響聲裏麵,右壁廂又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神槍、神箭、鳥嘴銃,一任的飛注如雨,截住廝殺。船頭上站著一個大將軍,是水軍副都督解應彪,全裝摜甲,手執長戈,高叫道:“番狗奴!你可曉得中了我的妙計麼?”不如早早的跪著受降,也免得這戈兵之苦。
三太子看見勢頭來得不好,不敢廝殺,即時傳令,收轉番船,望海口裏麵而跑。後麵陳都督、解都督兩路的得勝戰船,追將過去,勢不如山,再有那個抵當得住?番船一竟奔進海口子裏麵。
剛剛的巴著海口,隻見南船上一聲喇叭,吹做天鵝聲。海口子東一邊,早已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一齊的火箭、火炮飛將過去。又都把些硫磺、焰硝引火的諸物,一齊的堆將過去,番船上延燒起來,再救得住罷!南船上站著了一員大將,原來是參將周元泰,全裝摜甲,手執長刀,高叫道:“拿住三太子的,賞金子一千兩。”道猶未了,又是一聲喇叭,吹做天鵝聲。海口子西一邊,早已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一齊的火箭、火銃飛將過去。又把些硫磺、焰硝引火之物,一齊的堆將過去。番船上愈加延燒一個不住。南船上站著一員大將,原來是都司吳成,全裝摜甲,手執開山大斧,高叫道:“三太子在那裏?拿住三太子的,賞銀子一萬兩!”前後左右都是些南船,圍的番船鐵桶般相似。番船上又是發火延燒。中間又是遊擊將軍,劉天爵把些哨船雜進到裏麵,放起子母炮來,喊殺的又多,炮又響,火又狠。況兼天師在朝元閣上祭風,風又大。
番船上十個中間,燒死了三四個;跳在海裏,淹死了有三四個;止剩得一兩個,也又沒處藏躲。
三太子叫說道:“會水的不如走上崖罷。”剛說得這一句“走上崖罷 ”,隻見三聲銃響,兩邊崖上又是喊殺連天,又是火明如晝。火光裏麵,四路軍馬,四個將軍:一個是遊擊大將軍馬如龍,騎一匹馬,拿一張偃月刀;一個是遊擊大將軍胡應鳳,騎一匹馬,拿一根三十六節簡公鞭。這兩個在一邊,一上一下,一往一來。又是一個是遊擊大將軍黃彪。騎一匹馬,拿一杆方天戟;一個是千戶沙彥章,騎一匹馬,拿一根吞雲飽霧紫金鞭。這兩上又在一邊,也是一上一下,一往一來。海口裏麵兩邊崖上,閃出這四路軍馬、四個大將軍,那個再敢上崖去罷?三太子起頭一望,燒得可憐。海麵上通紅,海水都是熱的。
隻身獨自,四顧無門。將欲廝殺,有手段沒處去使;將欲上崖,崖上軍馬又是不相應;將欲下海,枉死不甘;將欲投降,不服這口氣。正在思量左右難的時候,隻見上流頭流下一隻小小的船兒,也沒有蓬,也沒有桅,也沒有篙漿,也沒有錨纜,也沒有人。三太子看見,心裏想道:“這等一個寡船兒,莫非是大船後麵吊了的腳船兒?也罷,昔日項羽不渡烏江,致有自刎之慘!我莫若躲在他裏麵,隨其波而逐其流,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鉤。”一槍抓過個小船來,一翻身飛將上去。剛剛的跳下船,艙裏麵隻見兩三下裏,槍的槍、刀的刀、鉤的鉤,耙的耙,雪片一般,奔到他身上。三太子曉得這個船是南軍扮成來捉他的,仰天大叫一聲,說道:“苦也!可憐我的西總兵,前日祭賽之時,那隻鵝活將起來說道:‘太子哥,太子哥,前行還主折人多,陪了一壺酒,還要陪著一隻鵝。’今日出門之時,果有一壺酒,一隻鵝。這海上又是這等一群天鵝,好靈驗也!”說了這一蕩,又叫上一聲,說道:“父王!父王!我做孩兒的,今番顧不得你了。待我來生之時,再做你的兒子,再盡個為子之道罷!”道猶未了,一手掣過一張刀,一手就吊下一個頭來。
眾人提了他的首級,報上陳都督。原來這個船是陳都督的妙計,故此提得頭報上陳都督。陳都督親自檢驗。這一陣好狠也,三百隻番船、三千名番兵、八個頭目、一個三太子,都成灰燼之末。細查番,隻是不見了個哈駙馬。
畢竟不知這個哈駙馬躲在那裏,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