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都說了。”
滿寵的許都衛隸屬於靖安曹,他在郭嘉抵達許都的第一時間,就把這期間發生的事情做了彙報,從禁宮大火裏那具離奇的屍體到針對曹丕那次離奇的刺殺,事無巨細。荀彧相信,滿寵對郭嘉說的,遠比對自己說的更多更詳盡。
荀彧一直感覺,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力量默默地在許都底層流動,它很微弱,但卻很頑強。即使在董承敗亡之後,荀彧仍舊有種它從不曾消弭的預感。尤其是曹丕遇刺和滿寵遭訓斥幾件事,更讓他有這種強烈的印象。
“奉孝,你對此有何看法?”
郭嘉拿起一個銅勺,有節奏地敲擊著藥壺:“曹公子遇刺姑且擱在一旁。伯寧遭訓斥,想必是有什麼人感覺到了來自於許都衛的直接威脅,不得不靠煽動曹公司和卞夫人來施加壓力。我問過伯寧,他最近所做的事情,我所疑心者有二:其一,禁宮大火中,為何有一具未經閹割的男屍;其二,楊俊為何偽造自己兒子的被害現場。
這兩件事荀彧都起過疑心,但事務繁雜,無暇細想,他決定把這些交給專業人士來思考。
郭嘉繼續道:“伯寧曾以為這兩件事是董承計劃的一部分,但我認為不是。這兩個疑點,於董氏計劃畫蛇添足,毫無助益,策動者必別有所圖。我認為,董承之亂,不過是為了掩蓋這些舉動的煙幕——甚至再大膽點說,董承自己對此都毫無知覺,成了別人的替罪羊。”
“難道說,這許都還有人欲對曹公不利?他們的目的何在?”
郭嘉忽然雙臂伸開,仰起頭來,一臉陽光地對荀彧到:“文若,你還記得當年在潁川,陰老師是怎麼教咱們的麼?”
“我隻修經學,不像你,搞的都是雜流之學。”荀彧聽到“陰老師”這個名字,也是一臉感懷。
“陰老師曾經說過,天下萬事,無不以因由為聯,推甲則得乙,查乙而知丁,環環相扣,陳陳相因,居鬥室而知天下。這所謂洞察之道。”
說到這裏,郭嘉站起身來,興奮地在裏屋來回踱著步子,右手的拇指與中指一會兒按揉著兩側的太陽穴,一會兒又在半空揮舞,嘴裏喋喋不休:“為何禁宮中要放一具身著黃門服飾的男屍?自然是為了偽裝成唐姬身旁的黃門;唐姬為何要偽裝黃門,自然是要帶一個外人進宮;為何她要帶一個外人進宮又把他燒得麵目全非?自然是為了掩飾他的身份——也就是說,這個人咱們都認識,都很熟悉,隻有徹底燒成灰才不會讓他的身份泄露。”
他一直赤著腳在地上走,踩得地板咯吱咯吱作響,好幾次差點踩到荀彧。荀彧沒有打斷郭嘉,這是郭嘉的習慣,每次他在思考的時候,就會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有的時候甚至還手舞足蹈,用炭木棍或毛筆在牆壁上隨意勾寫亂塗。
在去年,曹公一直在為是否與袁紹開戰猶豫不決。郭嘉就是這樣在司空府裏的花園一邊塗抹著,一邊說出了著名的“十勝十敗論”。後來曹公終於堅定了開戰的信心,而卞夫人也不得不找人把花園重新粉刷一遍。
“再回過頭來看楊俊。他的兒子楊平也是被砍的麵目全非,這說明什麼?說明他不希望自己兒子的臉被認出來。在許都,同時出現了兩具不希望被我們認出臉的屍體。文若,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荀彧搖搖頭,根本不需要這回答,因為郭嘉不會聽,他已經完全沉迷在自己的想象中,雙目炯炯有神。
“被刻意毀容的屍體,傳達出的訊息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是有人要隱瞞死者的死訊,要麼是有人想代替死者的身份。無論是哪種,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挖出屍體的相貌——這件事隻要找個畫師,去詢問死者親近之人就夠了。”
荀彧一驚:“你打算對他們動手了?”
”我不會碰唐姬,會打草驚蛇。”
“楊俊也不可輕動。他背後是華陰楊家與河內司馬家。我軍與袁紹決戰在即,不可徒增河東士人的敵意。”
郭嘉咧開嘴笑起來:“我怎麼做那麼愚蠢的事。楊平的相貌如何,何必問楊俊呢?我已派了鄧展將軍前往溫縣采畫,去問司馬家。我倒想看看,楊俊這個兒子究竟生得什麼模樣,這麼怕見光。”
“如果他們足夠聰明,是不會主動來挑釁你的。”荀彧歎道。
“誰說的?王越刺殺曹公子,我看就是有些人忍不住要冒出頭來了。這樣也好,可以省出不少時間——人生苦短,真不想把時光都浪費在這些事情身上啊。”
說完這些,郭嘉伸開手臂,躺倒在地:“行了,文若,說完了。任姑娘還在外頭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