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陳群毫不客氣地批評,“你好歹也是議郎,做事過過腦子。現在多少人在找董家的短處,你倒往上去撞。郭嘉若真要整你,一百個你都死了。”
“這次真是多謝長文兄你了……”
“若非有人通風報信,我早就睡下了,誰會想到你大半夜地發瘋。”
“嗯?是誰?”趙彥有些驚訝。他這次潛入皇城,純屬興致所致,沒跟其他人商量。這夜色如墨,若非有心跟蹤,誰能想到自己會跑去皇城。
陳群也露出微微不解的神色:“不知道。我本已脫襪上榻,忽然聽到外頭窗蓬響動。仆役去查看,看到窗蓬之下丟著一片竹簡,上麵寫著幾個字:彥為許都衛所獲。”
然後他從懷裏掏出竹簡,遞給趙彥。趙彥在黑暗中眯著眼睛端詳了一陣,認不出筆跡是出自誰手。趙彥把竹簡遞還給陳群,表示自己沒見過。陳群接過去,肥厚的手指在竹簡表麵摩挲一番,沉聲道:“也不急於這一時,等一下彥威你可以慢慢回想。”
趙彥望著隨著馬車奔馳而晃動的杏黃垂穗,突然之間省悟為何陳群要派公車來迎接自己。
這不是解救,而是拘禁審查!
陳群乘坐這輛公車之時,代表的不再是趙彥的好友,而是司空府西曹掾的官員。西曹掾主府吏署用,曹公又將其職權擴大,兼有對兩千石以下官員審查之權,例同東曹。議郎秩比六百石,被他們召來問訊,不算越權。
也就是說,陳群這次夜闖許都衛,不光是為了摯友之誼,還是出於公心。
“趙議郎,一會兒我將以西曹掾屬的身份,對你進行質詢。”陳群嚴肅地對好朋友說,同時把自己的符佩展示給他看。趙彥諒解地摸了摸鼻子:“不愧是長文你的風格啊。你要問的,也是我私入皇城之罪麼?”
“不,那是許都衛的責任。我想問你的,是另外一件事。你既然說是私入宮禁,無人知曉,那麼為何會有人夜半通報,卻又不肯露麵?這其中關節,我懷疑是有什麼圖謀。”
說到這裏,陳群又補充了一句:“彥威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徇私,但我可以保證你會得到公正的待遇——至少比落在郭嘉、滿寵那些人手裏好。”
趙彥這才知道,陳群接到那竹簡以後,原本第一時間要趕往許都衛去撈人。但他轉念一想,認為竹簡來曆不明,其中動機頗可深究,於是特意繞去西曹掾,調來了一輛馬車,這才匆匆趕去。
私誼固然重要,但身為西曹掾屬,對於官員背後的疑點,絕不會輕易忽略。
趙彥恢複了平靜。這些事情,對他來說都是無關緊要。
“隻要這個東西還在,這是我唯一的線索……少君,你可千萬要保佑我呀。”
趙彥下意識地捏了捏前襟,這裏藏著一件東西,是他趕在被許都衛抓捕之前在禁宮廢墟裏找到的,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這東西的意義。但直覺告訴他,他距離真相又邁近了一步。
鄧展繼續在原野上馳騁著。
他懷裏的畫像,其實不止一卷,而是五卷。
臨出發之前,郭嘉叮囑過他,不要過早地泄露目的,先跟一些司馬家的下人接觸,再找司馬家族人攀談。
於是鄧展先找到了司馬家的一位車夫、一位丫鬟、一位蒼頭和溫縣塢堡的一個小頭目。在他們那裏,鄧展拿到了四幅楊平的畫像,然後才敲開了司馬家的大門,向他們通報楊平的死訊並索要畫像。
當這些工作完成之後,鄧展謝絕了挽留,自己風馳電掣地趕回許都。
郭嘉告訴他兩日內返回即可,但鄧展搜集完畫像以後,決定連夜趕回去。因為這五幅畫像放在一起,呈現出一個疑點,一個必須盡快讓郭祭酒和荀令君知道的疑點。
腳下的路越發平坦寬闊,雪地上的蹄印、車轍印也多了起來。在沉沉夜幕下,視野不是很清晰,鄧展隻能根據周圍模糊的自然環境判斷,自己已經接近許都了。也許隻消再有一個時辰,就能看到許都城頭那一直燃燒著的樓火。
就在這時,鄧展身為軍人的本能突然警覺起來,提醒他有一縷不易覺察的殺意從附近的某一處飄出。可是他一夜奔波,身體已經極其疲憊,肌肉與感官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突然一聲弓弦振動,一支羽箭刺破黑暗,牢牢釘在了鄧展坐騎的脖子上。
坐騎哀鳴一聲,當即倒在地上。鄧展及時偏身一躍,整個人撲倒在雪地裏,這才不至於被馬匹沉重的身軀壓住。
對手沒有射偏,而是在追求最穩妥的刺殺手段。馬匹體型較大,在黑暗中比人體更易狙殺。隻要坐騎一死,鄧展便喪失了機動性,任人魚肉。鄧展在落地的一瞬間就意識到,那個殺手是個心思縝密、無比冷靜的敵人。
鄧展畢竟是行伍出身,他落地之後沒作停留,飛快地連續橫滾,滾到一棵粗大的枯樹旁,身體屈伏,單腿半跪在地上。這樣既可以有效地降低中箭麵積,又能把身體保持在隨時反擊的舒展狀態。他的判斷十分準確,這裏是大道,方圓百十丈內都是開闊的野地,隻有這棵大樹作為路標而孤獨地矗立著,成為他遮蔽的唯一選擇。
對手並未繼續射箭,黑暗中一片安靜。這裏的夜色並不濃鬱,雙眼隻要適應黑暗,能勉強看到周圍十幾步的動靜。鄧展知道自己的命暫時保住了,但他相信那個弓手的夜視比自己要遠,隻要自己一動,就會被毫不留情地射穿。
夜裏的空氣冰冷無比。鄧展極力屏息寧氣,強忍著來自背部的強烈疼痛。他摸了摸腰間的黃楊木柄匕首,以輕微的動作拔出皮鞘,插到地上——他從溫縣走的太急了,這是他手裏唯一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