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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郭嘉和楊彪達成協議的同時,在距離他們大約數裏之外的樹林裏,司馬朗滿頭大汗地攙扶著一個人,在雪地裏一腳深一腳淺地前進著。

司馬朗攙扶的那人神智清醒,就是臉色不大好。他的腿上被一把匕首深深插入,肉外隻留刀柄,這種傷勢不敢輕拔,隻得用布條草草紮起,已經被鮮血浸染了大半。

“仲達,你撐得住麼?”司馬朗關切地問道。

司馬懿咬緊牙關,強忍著大腿傳來的劇痛:“放心,死不了。”他的表情因疼痛而有些扭曲,雙目更顯出幾分狠戾,就像是一頭負傷的雪原孤狼。在剛才的狙擊戰中,司馬懿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來吸引鄧展注意力,成功地讓司馬朗發箭得手,但鄧展最後的反擊也擊中了司馬懿的腿部。

司馬朗焦慮地看了眼司馬懿腿上的傷口,感歎道:“那家夥不虧是虎豹騎的精銳,臨死前還要反咬一口。”

“他生死與否,可還不知道呢。”司馬懿搖搖頭,吸著涼氣挪動另外一隻完好的腳。

雖然司馬朗成功地射中了鄧展,可在他們走過去確認生死之前,突然半路殺出一隊古怪的馬隊。司馬兄弟勢單力薄,隻能先退隱到遠處。可他們沒想到的是,馬隊的首領居然把鄧展也帶走了。

“肯定沒問題,都穿胸了,鄧展一定是死了。”司馬朗滿懷自信,“不過你說,那些帶走鄧展的是什麼人?曹軍麼?”

“不像。如果是曹軍的巡邏隊,應該第一時間下馬四處搜索凶手才是。他們鬼鬼祟祟,根本無心停留,像有什麼急事。八成和咱們一樣,沒安好心。不過咱們也得趕緊離開,說不定一會兒曹軍大隊人馬就追上來了。”

司馬懿雖然負傷,頭腦卻很清楚。司馬朗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憨厚地笑了笑,隨即又變得憂心忡忡:“果然和父親說的一樣,這許都雲波詭詐,處處透著居心叵測——哎,看來義和惹出了不小的麻煩啊。”

聽到這個名字,司馬懿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哼,那個自以為仁德的蠢材,惹出來亂子,還要咱們來給他擦屁股。”說完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司馬朗連忙緊拽住弟弟的胳膊,用力托起,好讓他的傷腿離開地麵,嘴裏低聲嘟囔著:“明明拽著我連夜追擊的人是你……”

“我是怕他連累了咱們司馬家!”

司馬懿大聲反駁,一不留神腳下又一滑,疼得倒抽涼氣。

前一天,鄧展登門拜訪司馬家,說楊氏父子在半路被盜匪劫掠,楊俊臂斷,楊平身死,需要畫像來辨認屍首。聽到這個消息,司馬家的人都非常吃驚,無不傷心流涕。唯獨司馬懿覺出味道不對,他出去打聽了一圈,發現鄧展在登門前,已經偷偷接觸了司馬府和溫縣的幾個下人,繪出了數張畫像。

司馬懿找到還在為楊平之死哭泣的司馬朗,說出自己的疑惑。司馬懿認為,如果隻是普通劫殺,不會出動虎豹騎的軍人來溫縣報信,更不會在拜訪司馬家之前偷偷摸摸地不告而查。何況這個人連楊俊的親筆信都沒帶一份,事有反常必為妖。

雖然司馬懿不清楚許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判斷,楊平一定還沒有死,隻是出於某種苦衷改換了身份。

五張畫像裏,有四張都是楊平的真實相貌,隻有第五張出自司馬懿的有意誤導,和楊平一點都不像。鄧展一定也發現了這其中的異狀,所以才決定連夜返回。一旦他把這些畫像帶回去,稍做對比,楊平和司馬家都會陷入大麻煩。

於是他們兄弟倆備弓帶箭,在鄧展離開溫縣後也尾隨而出,利用熟悉地理的優勢抄小路拚命追趕,總算是在鄧展進入許都前截住了他。

那支馬隊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鄧展,卻對散落在地上的畫像毫無興趣。司馬朗本想把它們付之一炬,但卻被司馬懿攔住了。司馬懿說如果許都沒有拿到畫像,還會繼續派人來溫縣調查,燒掉這些沒有意義。為了徹底消除許都的疑心,必須讓他們撿到這五張畫像,並相信它們沒有問題。

這件工作不比狙殺鄧展更容易。司馬兄弟出發的太匆忙,沒有帶筆墨,無法塗抹——就算有筆墨,司馬懿也不敢篡改,這種東西,肯定會隱藏著外人不知的外號,擅自改動隻會徒增懷疑。

但最後司馬懿還是忍著傷痛想出了辦法,然後他們把五張紙半埋在雪裏,這才離開。

“許都不會發現什麼破綻吧?”

司馬朗有些擔心地嘮叨了一句。他們此時已經快接近拴馬的樹林,隻要到了那裏,就有燒酒和食物可以補充體力。司馬懿的臉色已經凍得煞青,腳步虛浮,體力支撐不了多久。司馬朗隻能一直跟他說話,讓他保持清醒。

聽到哥哥質疑,司馬懿掙紮著抬起頭來:“絕不會,這可是我做的手腳。義和的相貌,絕無法從這五張圖裏看出來。”

“仲達,你何以那麼篤定義和沒死……”

聽到這個問題,司馬懿搖了搖頭:“我不確定。也許那家夥已經死了,也許沒死。如果他沒死,咱們這一趟苦差事算是有所值;如果他已經死了——”年輕人的脖子像狼一樣迅捷地轉向許都方向,“我會讓整個曹家給他陪葬。”

說完他一頭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對於司馬兄弟來說,他們的好兄弟楊平正處於“非死亦非活”的曖昧狀態;而對於大漢天子劉協來說,他對自己的處境,也未必了解得有多麼透徹。

劉協一大早剛起床,冷壽光就匆匆入稟,說荀彧在外等候覲見。劉協在伏壽的服侍下穿好衣袍,用青鹽草草漱了口。臨出去前,伏壽叮囑他,說荀彧這麼早就過來拜見,許都一定有大事發生,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她有些憂心忡忡,最近許都的“大事”未免多了點,不知孱弱的漢室到底還能承受多少打擊。

“無論發生什麼事,總不會比現在更糟就是了。”劉協安慰伏壽。伏壽盡管心事重重,還是被他這句自嘲逗笑了,豐潤的嘴唇彎成弧形,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伏壽發現了自己的失態,連忙用衣袖掩住嘴,恨恨地瞪了自己的夫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