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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一輛前狹後圓的鸞車在黑暗的街道上疾馳,當它跑到一處路口時,被巡邏的士兵們截住了。馬車好不容易才停住,轅馬嘶鳴不已。

“宵禁期間,禁止外出。”一名軍官走到車邊,對車夫訓斥道。車夫低垂著頭,指了指車廂,意思是這事得問後頭。軍官一愣,沒想到這車夫膽子不小。他朝車後走去,掀開簾子,與乘客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楞住了。

“孫校尉。”乘客麵無表情地說道。孫禮連忙低頭恭敬地行了個禮:“唐夫人……”孫禮沒料到被攔下的車居然是唐姬的,一時有些慌亂,過了數息才恢複鎮定,履行自己的職責:

“許都衛下了命令,全城宵禁。唐夫人這是要去哪裏?”

唐姬拿出一個錦盒:“陛下大病初愈,尚有餘屙未消,每日需服食藥粉。我今日做的遲了,不敢耽誤,隻得違令夜行,希望孫校尉能通融一下。”

孫禮掃視了一眼鸞車前後,沒發現什麼異常。他看了一眼唐姬,發現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心中略帶歉疚,抬手示意放行,還給了一塊令牌,以免再被其他巡邏隊攔截查問。等到馬車離開以後,他才發覺到,唐姬每次見到他都是冷諷熱嘲,不假言辭,什麼時候像現在這麼客氣?

孫禮把頭盔正了正,百思不得其解。

車子很快就抵達司空府。由於天子駐蹕此地,諸臣出入不便,所以特意開辟了一條通道,不經過曹氏住所,直通天子寢殿,沿途皆由宿衛控製。對於唐姬突然要求覲見陛下,宿衛軍團不敢擅自決定,要請示楊修——這正是唐姬的目的。

楊修住的不算遠,很快就趕到司空府前。唐姬偷偷在他耳邊嘀咕了一番,楊修看了看車夫,下達了放行的命令。於是唐姬和她的車夫以及楊修三個人一起進去,其他人則被要求留在原地。

一踏進司空府,那位車夫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每走一步都顯得很艱難。楊修把手放到他的肩上,沉聲道:“這裏是曹操的府邸。你若不想搞砸一切,就給我鎮靜點。”車夫把他的手撥開,摸了摸懷中匕首,努力抑製著心情。

表麵看,他唯唯諾諾,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別人;實際上,是他拿出絕大的勇氣,脅迫著楊修和唐姬一步步接近真相。這種前所未有的刺激,怎能不讓他緊張。

這一切都出自司馬懿的規劃。司馬懿告訴他,真正的威脅,永遠是在未出口之前才奏效,所以要他擺出一副有同夥在外的架勢,隨時可以公開真相,這樣漢室一黨必不敢輕舉妄動。以此來製造壓力,逼迫他們帶領他覲見皇帝。

“即使利刃加身,你也要相信,掌控局麵的是你,不是他們。”司馬懿如此叮囑道。趙彥的行動,完全就是依照這個原則行事,也確實效果卓著。

楊修和唐姬一前一後走著,他們的心情忐忑不安。這個叫趙彥的家夥柔弱不堪,想殺死他實在太容易了,但他死亡的後果卻是他們無法承受的——趙彥知道漢室的真相,這絕對是一場災難,更可怕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趙彥的目的是什麼,也就無從應對。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趙彥並非曹氏一黨,所以楊修才決定先靜觀其變,同時在腦子裏飛快地運轉,到底是哪一個環節泄密。

每一個人都心事重重,很快他們來到了皇帝的臨時寢居。冷壽光已經接獲通知,點起了蠟燭,屋子裏陡然亮起來。按道理這是非常危險的舉動,因為曹氏的眼線會把這一切盡收眼底,然後報告給許都衛,但他們沒有選擇。

“你進去吧。”

楊修和唐姬站在台階前沒動,趙彥猶豫了一下,向前走去,冷壽光拉開了屋門,好奇地注視著這位要求乘夜覲見皇帝的家夥,把他帶進去。等到大門重新關閉以後,唐姬憂慮地問楊修:“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楊修這次沒有露出笑容,罕有地皺起了眉頭:“這一注,就連我也看不大明白……”

劉協隻穿一件中衣,在寢居裏的床榻上坐著,伏壽恭順地站在旁邊。趙彥進了屋子,沒有像臣子覲見皇帝一樣臉朝下匍匐跪拜,而是先在劉協的臉上盯了良久。冷壽光正要叱責,卻被劉協攔住。

“少君,你要的答案,我馬上就能得到了。”

趙彥在心裏默念,然後長長吸入一口氣,跪在地上,叩頭行禮,口氣殊無尊敬:“臣議郎趙彥參見陛下。”劉協對這個名字並不太熟悉:“你連夜要覲見朕,所為何事?”

“陛下你可還記得董妃麼?”趙彥直勾勾盯著劉協。

“朕的女人,朕怎麼會不記得?。”

趙彥嘴角嘲諷地抽搐一下,繼續問道:“那麼陛下可知道她是為何而死?”

“為她父親牽連而死,具體情形我聽唐姬說過了。”劉協真心實意地歎了口氣,他與董妃雖無感情,可一想她的死狀,總不免心生淒涼。

“陛下難道一點都不難過?”趙彥平靜地問道。他在劉協的臉上分辨出了惋惜、同情和不忍,可唯獨沒有痛徹心肺的難過。

伏壽在一旁忍不住冷笑。一個臣子大半夜來見皇帝,口口聲聲問的全是宮闈之事,這可真是奇事一樁。她忍不住說道:“此乃天子家事,你有什麼資格問?”趙彥猛然抬起頭,雙目瞪向伏壽,目光有如女人的指甲般淩厲。

“背德妖婦!滾開!”趙彥突然咆哮道。

伏壽是趙彥最討厭的女人,因為她總是排擠董妃。董妃不止一次在趙彥麵前抱怨那女人有多麼惡毒,多麼討厭。自從他猜到皇帝的身份以後,更加懷疑伏壽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認為她即使不是幕後黑手,也是個關鍵人物。

現在她居然還有臉稱什麼家事!天子都沒了,哪來的天子家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聽到這一聲咆哮,伏壽的臉色大變,她可從來沒被如此羞辱過。劉協按住她顫抖的手,輕輕捏了一下,以示安撫。伏壽畢竟是個識大局的人,她勉強把怒意壓下去,別過臉去不去理睬趙彥。

趙彥這一聲喊,等於是徹底撕破了臉,再無轉圜餘地。劉協看得出來,這人恐怕已是豁出去了,他飛快地在心裏計議一番,彈了彈外袍,從容道:“為朕的家事,趙議郎你身為外臣,為何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