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如何殺死一隻螳螂(3 / 3)

蜚先生看了眼曹丕,心裏有了一個主意。他一抬手,嘶聲道:“別著急,咱們再等等。”現在逃走,固然可以困死郭嘉,但蜚先生心中仍留有遺憾。他希望郭嘉死,卻不希望他死的太痛快,死前一定要飽受折磨——隻有看到那張從容麵孔在算計落空時那一瞬間變得錯愕,才能讓蜚先生真正覺得快意。

可惜的是,即使在郭嘉被困在烏巢城內,他始終還保持著淡定,這讓蜚先生非常不爽。曹丕的意外出現,給了蜚先生一個新的靈感。這已經不再是謀略之爭,而是意氣之爭,但蜚先生認為自己隱忍了這麼多年,有權力在最後時刻任性一回。

這時廳堂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然後入口的木門被“砰”地一聲踢開,長發散亂的張遼鬼魅般地闖了進來。他一闖進來,廳堂內立刻變得殺氣密布,讓人艱於呼吸。郭嘉那一味叫做“呂姬”的藥,把張遼徹底變成了一尊殺神。

“張遼,你可知道呂姬真正是怎麼死的?”

蜚先生大喊一聲。張遼聽到這名字,怔了一下,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蜚先生身旁的大漢趁機衝了上去,與張遼戰到一處。張遼知道自己上當了,憤怒地發出一聲大叫,反被那大漢傷到了肩頭。

一直處於呆滯狀態的曹丕聽到呂姬的名字,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緩緩轉動腦袋,一下子想到了任紅昌。一想到任姐姐臨終前托付給他的事情,曹丕整個人一下子警醒過來——任姐姐的事還沒做完,他現在還不能崩潰。

這時候許褚、虎衛也陸續趕到,他們飛快地站到張遼兩側,保護他後退。廳堂裏一下子被塞得滿滿。兩邊人都怒目相對,氣氛幾乎比外麵的火勢還要爆熱。最後出現的是郭嘉,他踱著步子,胳膊半屈在胸口,似乎一直在沉思什麼事情。

“郭嘉,你看看這是誰?”蜚先生勒住曹丕的脖子,麵色猙獰地衝他喊道。

許褚和張遼一看到曹丕,極為震驚,不由得都把目光投向郭嘉。郭嘉緩緩抬起頭,看了一眼曹丕,終於露出一絲驚詫:“二公子,你為何會在這裏?”

曹丕嘴巴張合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音。蜚先生凶狠地又勒了勒,冷笑道:“別敘舊了。快說,曹操到底在哪裏?”

“曹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郭嘉答道。

蜚先生聽出郭嘉似乎話裏有話,他的獨眼快要滴出血來,越想越心驚……更重要的事,在今夜的官渡戰場上,還有比奇襲糧倉更重要的事情嗎?

“你……”蜚先生一下子意識自己到底哪裏弄錯了,“你現身烏巢,隻是為了拖住我!你早就知道真正的屯糧點在哪裏!”

“袁營有可能識破曹公的真相動向,隻有你一人而已。可惜仇恨不光會蒙蔽一個人的眼睛,也會扭曲一個人的智慧。所以隻要我一出現,你絕不會甘心遁走。沒了你,其他窩囊廢隻會傻傻地望著烏巢城的大火發呆。”郭嘉笑了笑,再度抬起一個指頭:

“我一開始就說了,我在這裏不用做任何事情,就能打敗你。”

蜚先生這時才發現,他們兩個之間所謂的糾葛,在郭嘉眼裏隻是可以服於大局的小手段罷了。他一心與郭嘉一較長短,到頭來卻發現郭嘉根本沒把這個當回事。

“我還沒輸!袁紹的勝敗,我才不關心呢!”蜚先生近乎崩潰地高喊道,同時把曹丕狠狠勒住,惡狠狠地說:“現在馬上讓其他人都退出廳堂!隻有你留下!快!你不想你家主公連續喪失兩位長子吧?”

郭嘉充滿憐憫地看了眼蜚先生,忽然轉過臉來對許褚道:“仲康,曹家對挾持人質者的傳統是什麼?”許褚聽到這個問題,虎眼圓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驚慌地喊道:“郭祭酒,你……”

“我問你,曹家對挾持人質者的傳統是什麼?”郭嘉又重複了一次。許褚低聲道:“凡有持質者,皆當並擊,勿顧質。”

這條軍令的意思是凡是見到挾持人質者,要連人質一起幹掉。這條原則是在濮陽之戰時確立的,當時夏侯惇被幾個叛變的士兵挾持,副官韓浩用霹靂手段解決事件,得到曹操讚賞,把這一手段作為行事原則頒布全軍。

郭嘉麵無表情道:“曹公可沒說曹氏子弟可以例外。”是言一出,舉廳皆驚。郭嘉這麼說,等於是宣布放棄拯救曹丕,要連同他和蜚先生一齊殺死。

在蜚先生臂彎裏的曹丕眼神恢複了神彩,他忽然掙紮了幾下,聲嘶力竭地喊道:“郭祭酒,別管我,殺了他!”他一口咬在了蜚先生滿是膿瘡的胳膊上,一時間汁水四濺。蜚先生遭受劇痛,忍不住慘叫了一聲,揮動手臂,把曹丕一下甩開。

就在這一瞬間,張遼的身影猛地欺近,擋在了蜚先生和曹丕之間。蜚先生身旁大漢猝然出手,一下刺中了張遼的大腿。張遼不避不讓,瘋也似地回手用倚天一削,那大漢半邊脖子被生生斬斷,噴著鮮血倒在地上。與此同時,許褚迅速跟進,一把將曹丕拖了過來。

轉瞬之間,蜚先生失去了最後的籌碼。他瞪著一隻紅眼,把雙手伸開,對身後的衛士厲聲道:“快進密道去發動機關!”那些衛士不再猶豫,紛紛躍入密道。蜚先生一屁股坐在了密道蓋子上,把身上的青袍扯了下去,露出那張半是邪魔半是雅士的詭異身軀。邪魔的一半血筋畢綻,在膿瘡縱橫的皮膚上縱橫交錯;而雅士的一半的肌膚卻是越發晶瑩,幾乎無一絲瑕疵在上頭。

“我已服用了驚墳鬼,你若殺了我的話,這整個廳堂的人都要死。”蜚先生高喊。

許褚和虎衛們不由得退了一步。驚墳鬼的威力,他們已經在曹營見識過了,為此還犧牲了十幾個弟兄。如果在這個狹窄的廳堂爆發,毒藥的效力恐怕會加倍。就算郭嘉有通天本事,也來不及一一救過來。

蜚先生見曹軍眾人都不敢靠近,嘿嘿笑了笑,盤坐在密道入口處,擺出一副束手待斃的姿態。過不多時,地底傳來一陣低沉的隆隆聲,應該是東山衛士啟動了機關,讓整條密道坍塌。

放棄了逃生以後,蜚先生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他抬起頭來,聳了聳鼻子,似乎聞到什麼氣味,然後望向郭嘉,語氣自如:“郭奉孝,我承認你贏了。不過如今咱們都是窮途末路,勝負也沒了意義,不想趁這個機會聊聊天麼?像當年一樣。”

郭嘉絲毫不為所動:“我跟你共同的話題,隻有一個華丹,而你根本不配提起她!”一提到這個名字,郭嘉整個人的光芒黯然收斂,深沉的痛苦浮現在雙眉之間。

蜚先生對郭嘉的反應很是快意,繼續說道:“可當年我們三個明明關係很好,有什麼不能談的?”

“住嘴!”郭嘉斷然喝道,“每一個同學,都帶著一段華丹的美好記憶,所以我不殺他們。惟有你,關於她的回憶全是不堪的。隻要你不在了,華丹就會活在沒有痛苦的世界裏。”

“不要自欺欺人了。她早就死了,是被你奸殺的,而你喝下的那杯酒正是我遞給你的。”

聽到蜚先生這麼說,郭嘉眼神裏射出危險的光芒。蜚先生卻不管不顧,越說越興奮,獨眼也瞪著渾圓,“我也喜歡華丹,可她偏偏喜歡的是你。既然如此,我成全你們兩個有何不好?那天晚上,我其實就在旁邊。我親眼看著你把華丹推倒在草地上,撕碎她的衣服,進入她的身體,像一頭最粗俗的野獸侵犯著她。華丹的腿可真白……”

“喀嚓”一聲。郭嘉不知何時從張遼手裏拿來了倚天劍,毫不留情地斬下了蜚先生的左臂。鮮血飛濺,灑了郭嘉一身。蜚先生卻似乎沒有了痛覺,反而更加興奮起來:“對呀,就像這樣,把我殺死吧!就像你殺死華丹一樣!”

“我沒有殺她!”郭嘉第一次有些失態,他揮起倚天劍要去砍第二下,卻被許褚攔住。如果郭嘉盛怒之下把蜚先生砍死,大家都逃不過這一劫。

“你們都出去!”郭嘉大喝道,瘦弱的胸膛起伏不定。

這確實是目前形勢下最好的選擇。許褚連忙回手做了個手勢,讓大部分人依次退出廳堂,隻留下他和張遼守住門口。曹丕堅決拒絕離開,於是許褚隻得把他放在自己身後,一旦有什麼事情,兩名虎衛可以迅速將他帶走。

郭嘉看人都退出去了,用倚天劍對準隻剩一條右臂的蜚先生道:“回憶時間到此為止。”

蜚先生搖晃著腦袋,聳著鼻子,岔開了一個話題:“你身上的味道,和從前不太一樣了。莫非你吃的養神丸改了方子?”

“你的鼻子還是那麼靈敏。”郭嘉看著他,居然用平常的語氣答道,“有一位老同學做了改良,送到我手裏。”蜚先生嘿嘿一笑:“哼,你也敢吃,不怕那是毒藥?”

郭嘉微微抬起下巴:“我問心無愧,從來沒覺得對不起他們,怕什麼?更何況,這是一副貨真價實的養生良方,我服食了沒有問題……”說到一半,郭嘉忽然覺得頭有些發暈,他身子晃了晃,想用劍拄著地麵,卻一下子沒支住,差點跌倒在地。郭嘉本來有些慘白的臉色陡然罩上一層鉛灰,似乎中了什麼奇毒。

蜚先生看到他那副模樣,開始荷荷地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任憑斷臂的鮮血潺潺流出。郭嘉勉強抬起頭:“這是什麼?如果是毒藥的話,我應該早就覺察了。”他的語氣不像是一個驚慌中毒者,倒像是一個好奇的藥師。

蜚先生笑了半天,直笑得自己咳出血來,才收聲答道:“你吃的那副改良藥方,我一聞就知道,是冷壽光給你的。如你所說,這是貨真價實的養生方。可是,它也是一個考驗。”

“哦?”郭嘉抬了抬眉毛。

蜚先生用右手摸在傷口處蘸了蘸血,然後放進嘴裏嘖嘖了兩聲:“我這些年來,為了對抗半璧全的藥性侵蝕,也讓他給我開了一副方子。這兩副方子都是救人的良藥,你專攻毒物,肯定沒興趣了解,卻不知它們若是合二為一,卻可化為劇毒。”

郭嘉露出恍然神情,不見憤怒,反倒有些讚歎:“所以當我斬下你的手臂時,血濺一身,你血液中含有的藥性便和我體內的藥性相闔,這才爆發出毒……冷壽光這人專修房中術,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巧思。”

“你還不明白嗎?這是冷壽光那個家夥在試探你的心啊。”蜚先生就像是在與老友暢談,拍打著膝蓋,“天下吃養生方的,隻有你一個;天下服食對抗半璧全藥方的,也隻有我一個。若你對當年之事心有愧疚,此生不來與我尋仇,一心隻服那藥方,則可延年益壽。若是不肯放過我,堅持要我死在你麵前,毒發卻是避無可避。”

“冷壽光這家夥,還是那麼天真,居然也用這麼拐彎抹角的辦法,勸我收手。”郭嘉此時再也無力支撐,晃晃悠悠地跌坐在地上,“可惜,他根本不明白,在華丹這件事上,咱們是沒有任何妥協餘地。”

這兩個人一個身負重傷,一個身中劇毒,都已是氣息虛浮無力,語調趨於平和,就好似是兩位多年不見的老友聊天一般。

“說到底,華丹隻是一個果,你難道把因給忘了?”蜚先生的聲音提高了幾分。郭嘉斜眼一瞥,搖搖頭:“戲誌才,少拿華丹來說事。我說過了,她的話題到此為止。我是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別叫我這個名字!你以為我會原諒你麼?你偷我的東西,難道現在還不肯該還……”蜚先生的話很激動,聲音卻越來越低。郭嘉仰起頭來,指頭無力地彈動,似乎在思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當他再轉頭看去,發現蜚先生保持著那樣的坐姿,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郭嘉楞了一下,想伸手過去摸一摸,身子卻動彈不得。蜚先生的屍身在極短的時間內枯萎,原本分裂成兩半風格的身軀同時發生變化,可怖的膿瘡紛紛剝落,而白皙精致的肌膚也慢慢失去光澤,最後兩邊都變成了灰白顏色,不再看出分別。

沒有異味,也沒有煙霧,蜚先生到底有沒有服過驚墳鬼,再沒人知道。

郭嘉感覺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前蜚先生的屍體迅速失去色彩。大概是冷壽光的毒發作了吧,想不到華佗那麼多弟子,最終完成複仇的居然是唯一想原諒自己的冷壽光。郭嘉笑了笑,覺得這真有點諷刺,那家夥學了一輩子養生之道,最有效的卻是一副毒藥。

他的身子慢慢變軟,朝地板上滑下去。

就在這時,郭嘉的身子被一隻手托住,下巴被兩個指頭捏開,一粒藥丸順著嘴滑入食道。郭嘉睜開眼睛,看到曹丕湊到自己身邊,一臉焦慮。

“二公子?你給我吃了什麼?”郭嘉虛弱地問道。

“解毒藥!”曹丕大聲說,生怕他聽不到。

郭嘉剛想說別白費力氣了,話還沒出口,麵色突然一變,張嘴嘔出一口鮮亮無比的鮮血來。曹丕大驚,郭嘉又連連嘔出三四口,吐得整個衣襟上全是。曹丕以為郭嘉要死了,趕緊抱住他,帶著哭腔喊道:郭祭酒,你可不能死啊!我父親還指望你來托付後事呢!任姐姐交給我的囑托還沒完成呢!”

不料郭嘉輕輕推了一下他,居然重新坐了起來。曹丕擦了把眼淚,驚訝地看到,郭嘉的臉色已經白到了極點,眼神卻不再渾濁,智慧的光芒重新出現在那一對漆黑的瞳孔中。

“你給我吃的……到底是什麼?”郭嘉問。

“是從史阿那裏得來的解毒藥丸,據說是華佗親手炮製的,可解百毒,叫做華丹。”曹丕說。

這是在白馬城的時候,史阿留給他的,曹丕一直貼身保管留到了現在。他剛才看到郭嘉中毒,情急之下想起來還有這東西,就給郭嘉灌了下去。

郭嘉一聽到這名字,開始輕輕地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笑到後來,已是淚流滿麵。曹丕不明就裏,以為丹藥有什麼問題,要去給郭嘉捶背。郭嘉卻擺了擺手,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種丹藥,正是華丹她唯一親手調配出來的藥方啊。”

“啊?”

“華佗門下,要求弟子都要獨自煉製出一種丹藥來,才算合格。華丹她雖然是華佗的親侄女,可她不喜歡煉藥,平時喜歡偷懶,一直到最後關頭,才央求我幫她。我專修毒藥,她又不喜歡,隻好連夜煉出這麼一個解毒的藥方。‘華丹’這名字,還是我親口取的。”

郭嘉說到這裏,臉上浮起幸福與痛悔的神色:“想不到,陰錯陽差,居然最後是華丹救了我。她一直沒忘了我,也不怨恨我……”郭嘉仰起頭,看著上空,似乎想看到那虛無縹緲的魂魄,是否在什麼地方望著他。

曹丕聽他這麼一說,不由一喜:“這麼說,你性命無虞了?”

郭嘉苦笑:“冷壽光的毒,哪有那麼好解。我如今元氣大傷,雖然暫時可被華丹吊住性命,恐怕最多也隻有幾年壽數。”

“那怎麼……會?”

“你不必擔心,在把河北袁氏剿滅之前,我都還撐得住。”郭嘉眼神閃過一抹厲色,他的眼淚已經擦幹,又恢複成了那個睿智而自信的天下第一策士。

曹丕把他攙扶起來,朝門口扶去,一邊走一邊隨口問道:“剛才那個戲誌才死前一直在說的偷什麼東西,是什麼意思?”

聽到這個問題,郭嘉停下腳步,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曹丕,嚇得曹丕連連擺手:“郭祭酒別生氣,就當我沒問過。”郭嘉思忖片刻,搖了搖頭,讓曹丕把他攙到蜚先生的屍身對麵,然後跪坐下去,喘息了一陣才說道:

“二公子,這件事我隻對你說,不可外傳。”

曹丕連忙道:“你不說也行。”

“就讓這個秘密多讓一個人知道吧,就當是我最後還他一個心願。”郭嘉休息了一下,慢慢說道,“你剛才聽到了?我叫他戲誌才。”

“嗯。”

“其實我的名字,才是戲誌才。而他的名字,叫做郭嘉。”郭嘉平靜地說。

曹丕一聽,驚訝地張大了嘴,這可真是意外的轉折。

“我和他,都是潁川人,年輕的時候都有匡扶天下之誌。但是潁川的晉身之階,都被荀姓郭姓鍾姓等大族把持。他郭嘉隻是郭氏的一個遠支,已算是寒門;而我戲誌才的出身更是低賤,都沒什麼出頭的機會。終於有一次,郭嘉的家族在一次爭亂中慘遭滅門,他唯恐自己被追殺,我就與他互換了身份。從此我是郭嘉,而他成了戲誌才,一齊拜到了華佗門下,一來學習,二來避禍。”

“接下來在華佗門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大出風頭,與華丹相親相愛,據說華佗還考慮讓我當他的繼承人。這一切,引起了他的不滿。他認為,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拜郭姓這個身份所賜,他要討還回來,被我拒絕。結果他就對我和華丹做出那樣的事來……出事以後,我憤怒至極,發誓要追查出他的下落,狠狠報複。結果有一天,我終於知道他藏到了哪裏——”

說到這裏,郭嘉頗有深意地看了眼曹丕:“——他藏的地方,就是你父親的帳下。他是個富有才華的人,不知通過什麼途徑獲得了荀彧的賞識。然後被以‘戲誌才’之名推薦給了曹公。曹公沒有門第之見,對戲誌才非常欣賞,引為知己,地位猶在今日的我之上。”

曹丕想起來了,他曾經聽母親說過,在郭嘉來之前,曹公有個很欣賞的謀士姓戲,可惜早卒。他死以後,荀彧才推薦了郭嘉過來。

郭嘉繼續道:“我為了幹掉他,精心布局了很久——好在那時候曹公的勢力還不是很大,戲誌才又沒什麼防備——最終我以自己的健康為代價,讓他中了我的半璧全,弄得不人不鬼。戲誌才隻得詐稱暴病身亡,不知所蹤。至於我,被他的做法啟發,先跑去了袁紹那裏混了一段時間資曆,然後拜訪荀彧,以‘郭嘉’之名入仕曹公麾下,到了今日。”

曹丕聽完以後,半晌說不出話來。這位曹家第一策士,居然還有這麼一段黑曆史。如果父親聽說這個最為倚重的軍師祭酒,曾經謀殺過他最信賴的謀士,不知會做何感想。他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陳群總是絮絮叨叨地鄙視郭嘉,說他隻是個寒門之後。原來“郭嘉”冒名頂替的那一支“郭氏”,早已死光,被大族除名了——也正因為如此,郭嘉的來曆才不會有人去懷疑、去查證。

曹丕發現,郭嘉似乎並不害怕他講給自己父親聽,這究竟是一種信任,還是一種自信?他不好下判斷。一想到郭嘉可以順暢自如地把心中的秘密講出來,曹丕一陣羨慕。

郭嘉靜靜地看著蜚先生的屍體,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地板,像是在鼓盆而歌,又像是擊缶祭喪。他喃喃道:“郭奉孝,郭奉孝。在這個曹家人的心目中,我已經把名字還給你了。雖然隻有一個人知道,你總算也可以瞑目了。”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不用謝我,這是華丹救活我的用意。

說完這句話,郭嘉向曹丕伸出手:“扶我起來,咱們先離開烏巢城再說。”

“怎麼走?不是說四門都被封住了嗎?到處都是大火,現在連密道都沒有了。”曹丕這才想到這個現實問題。

郭嘉露出那種洞悉一切的輕笑,似乎什麼事都難不倒他:“烏巢城落到袁紹手裏才幾天,他們就挖出一條密道。之前這城池在曹公手裏數年光景,我們又怎麼會什麼都不做呢?戲誌才以為我們鑽進他的圈套,孰不知這本來就是我們的主場。”

“郭祭酒的意思是……”曹丕抓住郭嘉的手臂。

“官渡之戰,差不多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