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聽說,太子如今日日難安,心中為自己的地位擔憂,可有此事?”
朱常洛低下頭,滿臉都是喪氣的神色,“是啊!兒臣如今是六神無主了,在慈慶宮中幾乎是惶惶不可終日,也尋不到人可以商量一番。幸而上天垂憐,叫母後在此刻醒轉,好給兒臣指導方向。”
“常洛啊……”王皇後的聲音虛浮,像是隻有一根遊絲牽著的風箏一般,隨時隨地都會斷裂,再也瞧不見了,“你往後該有主見些,本宮的身子怕是難以為繼,往後的事情,還得看你自己。”
朱常洛心急如焚,哪裏有心思去分辯王皇後話中的意思,如今都已經是火燒眉毛了,自然隻得且顧眼下。
“往後的事情,兒臣自有主張。隻是眼前的事情若是處理不好,兒臣怕是連以後也沒有了。”朱常洛朝著床榻上的王皇後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母後如今傳召兒臣前來,就是要為兒臣指點迷津的是不是?還請母後不論有什麼話,都直言吧!兒臣願意洗耳恭聽!”
“鄭皇貴妃,你如今想要動她的性命,怕是不能的。否則皇上龍顏震怒起來,怕是天崩地裂,滿宮裏的人都會吃不了兜著走。”王皇後道,“鄭皇貴妃在朝臣心中,早已是妖孽禍水的象征。如今因著福王就藩朝中的口舌才稍微平穩下來,而隻要你如今加上一把火,叫她坐實了意欲奪嫡的罪名,那麼朝中的口水便能淹死她。到時候,一個人人喊打皇貴妃,皇上即便有心要隨著她的心意做事,怕也是不能了。”
朱常洛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抓著自己的後腦勺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王皇後本就是沉屙纏身的人,哪裏還有心力與朱常洛細細解釋,便隻好叫婉娘帶了朱常洛出去。
朱常洛實在是摸不清楚王皇後到底是什麼意思,可王皇後既然叫他出來,他也不好去打擾病重的嫡母,萬般無奈之下,他隻好求助婉娘,“婉娘,母後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有些不明白。你跟在母後身邊這麼多年,應該懂得母後的心思吧?”
婉娘確實是知道王皇後的心思,她親自送朱常洛回慈慶宮,目的便是替朱常洛細講王皇後的意圖。
走在宮道之上,便見前頭翊坤宮的龐保與劉成一前一後挑著扁擔,扛著一筐黑炭。
婉娘笑著朝龐保劉成一指,又暗中扯了扯朱常洛的衣袖,“太子……”
到了五月裏,天氣逐漸熱了起來,朱翊鈞的腿疾卻越發嚴重,行動也是一日比一日不便。
夏夜的翊坤宮裏,朱翊鈞與懌心同坐貴妃榻上,懌心將他的右腳擱在自己腿上,忍不住落下淚來,“為什麼太醫總是治不好?他們不都是國手麼?為何如今都束手無策了?”
朱翊鈞哧一聲笑出來,修長的手指抹去懌心的淚珠子,“懌心,別哭。生老病死都是人間常態,藥石之事也看天意,不能強求的。”
龐保與劉成搬了盛著冰塊的大瓷缸進來,懌心擺著手吩咐,“挪遠一些,別叫陛下的腿再受了寒,怕是要越發不好了。”
“奴婢明白。”
二人應答著正要往外處挪,卻聽得朱翊鈞道:“就放在那兒,不必動了,下去吧。”
朱翊鈞轉臉對上懌心不解的目光,溫和一笑,“你素來怕熱,挪得遠了又要不舒服了。”
“可是你的腿……”懌心急道。
“不要緊,積年舊症了。”朱翊鈞按下懌心要即刻起來的身子,“也不是因為受寒,當真不打緊的。”
懌心依舊難過,她黯然沉首,不發一言。
朱翊鈞溫厚的手掌捧上懌心的臉,問她:“在想什麼?”
懌心目光平和,像是十裏春風拂過,她素手纖纖,指腹摸過朱翊鈞泛白的額發,深深望著他,“初見陛下時,陛下還是十八歲的少年,高傲,倔強,不肯認輸。回頭看看,原來已經這麼多年了。”
“你覺得朕老了?”
“不論陛下變成什麼樣子,您都是臣妾的鈞郎。”懌心抓著朱翊鈞的手,“臣妾也老了,容貌也不複當年。”
朱翊鈞失笑,“你在朕心裏,一直是那個會唬著臉與朕頂嘴的小淑女,從沒變過。”
懌心身子一傾,雙手摟住了朱翊鈞的脖子,埋在她的頸間喃喃:“鈞郎,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朕一直在你身邊。”朱翊鈞按著懌心的後腦勺,嗔笑道,“朕不過是腿有些舊疾,你怎麼擔心成這樣?說得這般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