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譽認識朱翊鏐,是在很早的時候,約莫是在萬曆六年。
那時候沈令譽已然學醫許久,朱翊鏐很好奇,也跟著沈令譽學。
隻是朱翊鏐誌不在此,比起醫術,他更喜歡詩書樂器這類風雅之物,對於醫道終究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終荒廢了。
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沈令譽都沒有見到朱翊鏐。
直到後來,朱翊鏐再度來找沈令譽,說是喜歡上了一個很漂亮可愛的姑娘,還說她的名字很好聽,叫懌心。
沈令譽當時對男女之事倒是未曾有過多的上心,隻當作一件新鮮事兒來聽,隻是聽來聽去,沈令譽也沒覺出朱翊鏐口中這個叫懌心的姑娘有哪裏好的,也從來不曾一睹過芳容。
直到萬曆九年的七月,朱翊鏐才再次來到了沈令譽家的醫館。
沈令譽站在後院的竹編前檢視著放在陽光下暴曬的草藥,見朱翊鏐不像之前那樣欣喜若狂了,便忍不住問:“你怎麼了?”
朱翊鏐落寞地坐在長凳上,看著地麵上自己的影子,低低道:“我要娶親了,母後做的主,要我娶一個叫李文竹的姑娘。”
沈令譽有些奇怪,問他:“那鄭懌心呢?”
朱翊鏐很疲憊的樣子,低頭沉默了很久,才道:“過段日子,我去求母後,納她為次妃。”
這是朱翊鏐自己的閨房私事,沈令譽不願意多去置喙,聽過也就作罷了。
一月之後,朱翊鏐大婚,著人往沈氏醫館送了請柬。
好兄弟大婚,沈令譽自然是要參加的,連帶著接親,也是沈令譽陪著朱翊鏐同去。
在李府門前等著新娘出來時,沈令譽站在朱翊鏐身側,挑眉問道:“這其實是該你的皇兄與你來才是吧?”
朱翊鏐無奈一笑,“皇兄是皇帝陛下,怎麼可能紆尊降貴做這樣的事情?”
“那他今兒來不來?”
“皇兄說是會來的。”朱翊鏐倒是不甚在意朱翊鈞是否會來,“隻是他一慣是隨心而為的,誰也不知道他到底來不來。”
沈令譽背著手,“那你這個今兒娶李家的姑娘,鄭懌心知道麼?”
“我沒與她說,隻是這麼大的陣仗,怕是整個京城沒有人會不知道的。她一定會知道。”
沈令譽有些不可讚同朱翊鏐的做法,“這樣的事,你竟不與她提前說一聲麼?你便不害怕,她今兒知道了你娶親的消息,惱羞成怒跑到你的潞王府去鬧事?”
朱翊鏐倒是很肯定,“不會的。”
潞王京邸之中,一早便已張燈結彩,是漫天漫地的大紅金色。
府門前懸著的兩掛鞭炮燃了起來,在震天的鞭炮聲中,朱翊鏐接過一旁遞來的弓,朝著花轎上部連射三箭,是為三箭定乾坤。
門口擠滿了觀禮的賓客,朱翊鏐踢一腳轎門,李文竹便扶著喜娘的手出了轎,跨過馬鞍,與朱翊鏐共牽紅綢兩端,一步步朝府門走。
門口的賓客慢慢左右分開,讓出路來,李文竹小心翼翼跨過門檻處的火盆,與朱翊鏐並行入大堂。
跨進門檻時,朱翊鏐便見到了便裝素服前來的朱翊鈞,見朱翊鏐麵露震驚之色,腳步略有停滯便想見禮,朱翊鈞忙揮手示意不必,容他先行行成親之禮。
其實,朱翊鈞對於參加婚禮並沒有什麼興趣,他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在宮中悶得久了,便想尋個由頭出來走一走,看看外頭的新鮮事物。
他打開折扇,半遮住自己的麵容,不希望這潞王府裏太多的人將他認出來,趁著諸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新娘新娘身上,朱翊鈞便偷偷藏到了人後,準備不引人注意地走出潞王府。
正當朱翊鈞走到門邊,準備扶著門框走出去的時候,便見一個姑娘提著裙子氣喘籲籲地奔上了屋前台階,口中呼喚著朱翊鏐:“潞王殿下!”
朱翊鏐顯然聽到了姑娘的喊聲,立時轉過身來,強壓下眼中的震驚之色,喃喃:“懌心?”
沈令譽看見朱翊鏐身邊的李文竹忽的一下掀起蓋頭,朝著門口望過去。他知道今天怕是要鬧起來了,他著實是不想看見這種矛盾重重的事情,隻是粗略地朝著門口瞥了一眼,也沒看清這個叫懌心的人是什麼長相,便是躲到了一邊去了。
與沈令譽的反應截然不同,常日裏在宮中被李太後與太監馮保束縛的朱翊鈞瞧見這個架勢,倒是覺得饒有興致,他很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朱翊鈞便收回了即將踏出門檻的腳,側身倚在門框之上,輕輕搖著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