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罷,他使了無數力氣,將十三公子重重推開,十三公子不得已連連倒退幾步,後背毫無保留地正向慕容典張開。
慕容典大約瘋了,他要阻止他們的拚殺,而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某一方失去力量,隻要不再勢均力敵,他們就會暫時停下。
他瞪起猩紅的眼,握緊了手中的刀,抓緊眼下的時機,一刀想要向十三公子刺去,當眾人呼喊著“殿下小心”的時候,十三公子微一回頭,卻感到身旁一陣風動,有人將他拉扯到了身後,慕容典的刀便刺穿了趙知身的胸膛。
那一刀刺得很準,無論如何都逃不開心髒命門,南帝已經老眼昏花,他沒有這樣的準頭,會這樣準,不過是有人故意迎刃而上罷了。
鮮血從刀口處漸漸地溢出來,趙知身還是微笑著,醉眼看著眼前慌張的老叟,“多年未見,父皇,你老了。”
這一聲“父皇”將南帝喊得張口大哭,像一個受盡屈辱,無助絕望的小孩,想要很大聲很大聲地哭出來,卻不禁就失了聲,隻是奮力地大張著嘴巴,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卻發不出聲音來。
趙知身開始感到有些沒有力氣,便就幹脆坐了下來。
十三公子終於懂了趙知身想要的一切,他不為求勝,也不為求死,為的是把這條命還給慕容典,還了他,才能幹幹淨淨地撇清這一世與他的牽連,這半日的打鬥,是趙知身一直在故意拖延,讓南帝著急,等到他開始發瘋。
一直在遠處遙遙望著的雲間到底還是過來了,走近時已經滿麵的淚痕,但沒說什麼,蹲下來從身後將趙知身輕輕擁著,把頭靠上他的肩膀,淚水便淌入了他的衣襟。
南帝仍然失聲哭泣著,人就僵在那裏,站不起來跪不下去,像被什麼東西抽走了靈魂,隻剩下那個心如刀絞,痛苦萬分的表現。
趙知身已經不再管他,反手在雲間的手背上握了握,輕輕地說:“丫頭你看,他多難過,你最想看見的,師父給了你了。”
雲間哭得更加傷心,嚐試著更用些力氣將他擁緊,他的胸上插著一把刀,刀下還在淌血,那是他仍活著的見證。
雲間用手去捂那些流淌著的熱血,趙知身撫著她的手腕阻止,“別碰師父的血,不幹淨。”
雲間搖頭抿淚,趙知身仍是微微一笑,“師父知道你一定會來,出發前,師父打扮過一番,可惜袍子還是髒了。”
雲間急忙用沾滿了鮮血的手去捋趙知身的發絲,哽咽著說:“師父……好看……”
趙知身微微搖了搖頭,“師父老了,不如當初了。我還記得,在邊塞的時候,你說師父也是一副偏偏公子的模樣,要去做工掙錢,給師父裁衣裳穿,我那時是潦倒了些,叫你吃了不少苦。”
“不苦,與師父在一起的時候,一點都不苦……”
“那就好,”趙知身說著將十三公子看了一眼,又對雲間說:“將我葬在咱們看日出的那個地方,就是我給你起名字的……那個地方,好好活著,雲間,雲間……”
趙知身說著,嚐試著抬手將雲間摟了摟,便就閉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雲間點著頭哭泣,淚水流在他的臉上,便也分不清究竟是誰的眼淚,南帝終究是跪了下來,把頭深深地埋伏在地麵,不知是在向蒼天臣服,還是在向自己的兒子認錯,他錯了,這些年的偏執與冤孽,他統統錯了,可是一切走到了塵埃落定,任誰也無法回頭了。
天地靜默了許久,穿著夷族衣飾的女子,從人群後緩緩地走了出來。許多人都已落了淚,女子麵上卻格外的鎮定與平靜,仿佛隻是來做一件心裏認定了該做的事情。
她照顧在趙知身身邊多年,中了鳳凰膽之後,趙知身被病痛折磨得最不堪的樣子,她見過,該為之而流的眼淚,早已流過,她不介意自己一直都是別人的影子,隻是認為這樣的人,身邊應該有一份長久的陪伴。
雲煙走近了,跪下來,輕輕地將雲間和趙知身分開,把他抱著枕在自己的腿上,微笑著捋了捋他的發絲,又一絲不苟地將那些被雲間蹭在他臉上的血痕擦去,才閉上眼睛合十了雙手,嘴裏呢呢喃喃,吐露著沒人能聽懂的夷族字句。
那是在向天神祝禱,祝禱死去的人,從此無掛無礙,成為繁星,成為草木,成為世間生生不息的萬物,這一世的疾苦孽障,將化為他轉世的福報,這一世的喜樂平凡,將種入他的靈魂,永生永世,相依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