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馬蹄聲。
晨曦初照,薄霧在林中漸漸漫起來,本是飄飄渺渺,絮帶一般的繞著繁茂的樹,忽的打起了旋兒,從一匹白馬的蹄下掃過,未待散開,又過了一匹。
聞聲到見人,也就是打了個旋兒的工夫。
兩匹頭銜尾的白馬,馬上兩個少年。後一匹馬上是個錦衣男子,任誰見了也要讚一句英姿勃勃。可世間無論人或物都是禁不起比較的,這個英姿勃勃的少年若與前匹馬上的人一比,怎樣都遜了幾分。那人也是錦衣緞袍,但是,坐在這飛奔的馬上竟如端坐在一方靜室,與人品茗手談般自在從容。單這一番姿態,就較後麵的人高出一籌,何況還是個姑娘。
“哥,照咱們現在的腳程,正午前準能趕回去吧?”前麵的姑娘頭也未回,問著後麵的少年。按說奔馬之上說話,聲音該有些震顫,況在疾馳之中,音量也要大些。可姑娘這一句話卻是平平穩穩,淡淡柔柔地遞到後麵少年的耳朵裏,隻是言語間有些焦急。
“應該是趕得到的。”後馬上的少年微微一笑:“你要看師兄弟比試,幹嘛還非要央求爹爹,與我跑一趟輿山?”
姑娘也笑了:“因為我也想見見師叔他老人家啊!何況,我算準了哥哥也想看師兄弟們比試,定是要在初一正午前趕回來的。”
後麵的少年笑著搖搖頭,再不言語。二馬仿佛又跑得快了些。
林子越來越密,路也越來越窄。穿過這這片樹林是落星坪,再行三數裏便是一線天,過了風淩渡就到家了。姑娘心中算著路程,多少有些分神。猛然見前方路上站了個人,也不曾看見是哪裏出來的,仿佛原來就站在那,已經站了十年八載一般。那人一瞬不瞬的瞧著自己,仿佛也已經瞧了十年八載一般。姑娘一驚非小,無暇暗怪自己大意分心,更無暇思索為何以自己的目力,二十步外這個大活人竟沒看見,勒馬已是來不及了,隻得向右一帶馬韁繩,可是道路太窄,恐怕無論如何是要撞上那人的。
轉眼間已到近處,眼看那人左肩迎著馬頭,肩頭的衣服似都被白馬鼻中噴出的熱氣烘動。那人卻木雕泥塑一般,隻是直直的盯著馬上的姑娘。姑娘心中一緊,眼前一花,暗道此人左臂怕是不保了。可馬匹卻絲毫沒有停滯的感覺,與其說那感覺是沒有撞到那人,不如說像是幹脆不曾有過那人。姑娘回頭看時,那人卻還好端端站在那裏,隻是身子轉了過來,還是一直瞧著自己。
若是平時被人一直這樣盯著看,便是個男人也要有些不自在,何況是個姑娘,必定不是赧然蜷首,便是含嗔帶怒。可此時,這個姑娘既沒有害羞,也不曾生氣。倒不是她過分大方,而是沒有空閑——後麵的馬到了。
卻說後麵馬上的少年,由於路窄,有意與前馬漸漸拉開了些距離,但自己也是趕路心切,所以二馬雖未首尾相接,相距也不過丈許距離。正行見突然見前馬向右一繞,還未及細想,猛然間眼前就站了個人,還是背對著自己,這一驚照比前麵的姑娘更甚!此時帶馬已然來不及,少年手上猛然一勒,身子向下急墜,生生將一匹飛馳的奔馬勒個人立!單這一手,當今世上平輩同儕中能做到的想來沒有幾人。可饒是如此,這馬去勢太急,雖是人立起來,後蹄仍是向前滑動不止,少年心想,前麵那人不被馬肚子撞飛,也要被剛剛坐騎飛起的前蹄蹬踏個骨折筋斷。
可馬蹄落下時,那人卻不見了。
前麵的姑娘也急忙勒住馬,整個人就呆在了那兒。她明明看到那人盯著自己,哥哥的馬已到近前,接著那馬人立而起,接著,那人就不見了。沒有慘呼,沒有衝撞的聲音,就這麼不見了。
他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這時,後麵的少年驚魂甫定,緩緩催馬移到姑娘馬後,好半天才喃喃道:“剛剛……那兒有個人的……”姑娘也接口道:“是啊,我也看到了,是有個人的,他還一直看著我……可是就突然不見了!”姑娘突然激動起來,轉回頭對著少年大聲道:“哥,那是……是人嗎?我聽人說,林中起霧時,便會有些鬼怪出現的,剛剛……剛剛那個不會就是……”說到這,姑娘像是觸了什麼禁忌,兀自不言了。那少年剛剛也疑心那是什麼鬼怪,可見妹子這麼一說,反而到覺得這想法太過荒唐,便道:“別瞎說,我看不像。那人想是身法太快,我們又在驚慌之際,所以感覺他形同鬼魅罷了。”可說到這,自己也有些心虛:若是身法快,怎會這般快法,世上真有武功如此之高的人?再說,便是身法飛快,閃過了我二人的馬,可怎麼就消失了呢?這樣的來去無蹤,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凡人所為。他畢竟年少,此時心中越想越怕,又不好將想法說與妹子,再看妹子的表情,似乎也對他剛剛的一番說辭不以為然,隻得把話鋒一岔,說道:“不管怎樣,沒有鬧出人命就是萬幸。我們這樣瞎想也想不出個結果,還是早些趕回家去,把此事說與爹爹聽,看他老人家怎麼說。”姑娘忽又笑道:“你可別和爹爹說,他定說你我少見多怪,庸人自擾。又會說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我可不要堂前聽訓。”說罷,催馬馳去,少年也緩緩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