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野曠天清無戰聲(2 / 2)

恰在此時,空中驟然蓋下一張張棉被大的雪片。詩中有言“燕山雪花大如席”,世人皆以為誇大其詞,可此時飄下的雪花當真有席子一般大小。隻一會,營地大火就被壓滅,那些被火燒傷的將士們,也從蒸騰的霧氣中緩緩爬了起來。四周從一片火紅瞬間轉為素白顏色。近禪被寒氣一激,猛然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正揮掌去攻對麵那個一動不動的人,不禁大驚,氣勁一卸,對麵那屍體轟然向後倒去。近禪木然走到切近一看,那人滿身滿臉都是鮮血,但依舊可以辨認出來,正是先前交過手的寒山刀客洪淵。近禪馬上意識到,這個人是生生被自己打死的,當即雙腿一軟,跌坐當地。

戰場上,大火一旦撲滅,秦恕手下殘存的兵士便又振奮其精神,在幾名副將的指揮下迅速集結列陣,雖然所餘已不足千人,卻仍舊展現出精銳之師的氣勢來。四外埋伏的叛軍和山賊畢竟倍於秦恕軍,怎會輕易罷休,潮水般合圍上來,雙方展開近戰。

近禪對近在咫尺的攻殺之聲充耳不聞,隻是呆坐當地盯著自己雙手。他慢慢回憶起剛剛發生的事了,自己誤將眼前這場大火當成了燒毀念竹山莊的的大火,將這個偷襲自己的洪淵當成了楚修、羅敢等仇人,然後,自己生平第一次殺了人。這種震驚使他感到呼吸困難,一陣陣的心悸似乎在擠壓著他的肺腑,讓他有種幹嘔的感覺。這時,一名衝殺過來的山賊見他呆坐在地,心頭竊喜,舉刀迎頭劈下。近禪看到了泛著寒光的利刃,可是周身的血液飛快奔騰,反而使得手腳麻木起來,根本動彈不得。而且在他的心中,隱隱還有一種不想躲閃的想法。刀及麵門,被二指輕輕一彈,當的一聲飛出很遠。拿刀的山賊嚇了一跳,轉身就逃。

彈開刀刃的正是江酩,他看看近禪的樣子,再看看倒在地上早已斷氣的洪淵,心中已經明白了大半,伏下身子扶住近禪的肩膀。近禪見到江酩,才回過些神,癡癡道:“江大哥……我……”江酩知道他想說什麼,點點頭道:“我知道,別怕,你做的沒錯。現在有很多人很危險,你先幫我救人怎麼樣?”

近禪聽到“救人”兩個字,仿佛又活過來了一般,身子猛的一震,叫道:“糟了,黃伯伯!”江酩將他扶起笑道:“差點誤事吧?他在營地正中,有人護著,暫時無礙。你去接應他,我去四圍把人趕散,然後去找你彙合。”話音未落,人已不見。近禪也將腦袋放空,運足玄氣向營地中央衝去。他身法極快,又有玄氣護體,無人傷得,片刻已衝到陣中,一眼便看到李青背著黃震雲,被副將及軍士團團圍住,盡管敵人勢大,卻萬難近身。近禪大喜,大聲呼喚:“李大哥,黃伯伯,你們沒事就好!”說著,人已到了二人身邊。李青見是近禪也喜上眉梢,他見過近禪的本事,知道他一到,師父和自己多半有救了。二人來不及敘談,都凝神以待,恐敵人衝殺過來。可等了許久,四圍衝殺聲漸弱,近禪猜想定是江酩得手了。他所料不差,江酩運氣急奔,袍袖連揮,將交戰兵卒的兵器盡數奪下擲到地上,卻不傷人。無論秦恕手下軍士還是叛軍、山賊,都不曾見過這等怪事,明明刀來槍往正在酣戰,隻覺一陣墨色旋風刮過,手中的兵刃就插入腳下凍土足有二尺。江酩連奪連擲,可幾千人馬豈是一時半刻可以擲完,正在為難,忽見不遠處還有一人也和自己一樣如法炮製,身法之快竟不在自己之下,立刻判定必是東方旻。湊到切近,發現果然不差,也不答言,衝著他微微一點頭,東方旻也回了一禮,二人便如賭賽一般各自忙碌起來。眾人見戰場上卷起這兩陣妖風,專刮人的兵器,都以為是有妖怪作祟,轉頭便跑。不多時,連沒丟兵器的也跟著撤回本陣,一時間戰場之上再無衝殺叫嚷之聲。

江酩見已將兩方分開,便不再出手。回身去尋東方旻,卻已不見了他的蹤跡,知道他如此施為,此刻已不便露麵,當下也不再找,站在當地朗聲道:“諸位,廝殺了一夜,想來也都累了,再打下去,恐怕隻會兩敗俱傷,不如就先停了吧!”山賊與叛軍知道此人是來相助官軍的,所謂“兩敗俱傷”無非暗示自己再動手隻會吃虧,當下呼嘯一聲,紛紛向杻陽山方向退去。

大戰甫過,營中副將查點人馬,竟隻剩下五六百人,其餘那上萬同袍,都已變成血泊中冰冷的屍體。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不言。此時曉星漸沉,東方天際已隱隱有些光亮。張其城中有些早起的人家,此時已有淡淡炊煙升起。他們雖然聽得昨夜遠處人喊馬嘶,好像有場激戰,也或許他們擔心敵人來攻打城池,緊張的一夜未眠,可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任誰都無法想象此時軍營駐地究竟是一番怎樣的慘烈景象,也不會知道這些戰場上的人究竟經曆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