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攲側床頭,他不懂她的話。不過呢,他知道她不是才女。她雖然和才女一樣晶瑩剔透,典雅淑情,含羞草一樣地脆嫩無痕,一雙溢滿善良的大眼睛沒有一絲絲雜念,素蓮葳蕤著翠掛虹。然而,她丹腮紅潤融冷璣,寶釵橫插鬌綰不齊,紅色霞帔暈月,霓裳羽翼鈿瓔搖佩,一身女人的裝束頗具嫵媚,不知怎麼的她的身上還是流露出不倫不類的既有女人味又有男人味的氣質。
“是啊,我們是孿生的姊妹呢。”
彩虹說。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撫摸寢殿內雲頂檀木梁,水晶玉璧燈,珍珠簾幕,不理會皇帝,一會兒又對皇帝沉香木床旁懸掛的綃寶羅帳感興趣。
“啊!”
皇帝驚訝。他還沒聽說過才女有妹妹。他的七皇子也沒有對他說過。
彩虹在皇城讀書是沒有人知道的。父親王恩龍親自去皇城裏找人,幾番周折見到琳琅丞相,說了彩虹性情暴利,欺負姐姐。欲意想給碧玉一個寧靜安適的生活。
琳琅丞相派人鄉下接走女兒後,家裏父母就假辦了一樁喪事,說彩虹死了。那年,彩虹隻有十歲八歲的。那時,農村人死個孩子,連狗都不搭理死屍,誰還會在意屍體放哪,棺材裏是不是空的呢。
這個法子是琳琅出的注意。他接走女兒,就沒打算讓女兒回去。因為女兒來皇城讀書會讓人懷疑,時間久了,就會露出女兒的真實身份出來。琳琅知道,皇城有一天會大亂,若是那樣,就會滿門抄斬。皇上打贏天下後獨攬皇權,自己執政一麵,他昏庸了。
——一口空棺材埋在地下,一個活著的人皇城的私塾裏讀書,幾年不回家一次。先前回去過一兩次,都是在離家幾裏路遠山上禽鳥場上見麵、吃飯。山上的一片空地,一條河流溪穀。河上舟楫往返,雲帆綽綽。溪穀旁朱槿,木棉,扶桑滿埂。埂前的一片空地上便是曉華的家,家裏的房子是蒙古包樣式搭建的,雖然不是蓬門蓽戶,可怎麼能和皇城私塾的寢室相比。這裏,沒有野獸出入,平安平靜中,吃喝都是家人送來的。那時,琳琅給的銀錢雖然不多,家裏還是雇了幾個夥計和隨身使喚的侍女的。
一家人山上團聚,因為妹妹嫉妒姐姐,城裏習慣了,嬌慣的她一刻也不想留在這個窮鄉僻壤的鄉下,父親隻好連夜派人送她走,又封鎖派送的人的嘴巴。這幾個人不往出說,自然不說,他們也不問為啥不讓說出去。
皇帝見到彩虹,一種無名的精神振作,他起身下床。
彩虹看他身穿黃色緊身睡衣下榻來,人雖然病著,還是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裏隱蔽沉澱,龍體上流露出渾然天成的不怒自威。
他自己親自去提龍袍皇冠,不傳喚侍候他的人。彩虹便停住窗格外後園觀賞奇花異草的目光,合上窗欞,回轉身來,扶住他幫他穿衣,蹬履。皇帝甚是感動地說:
“你下去。半個時辰後來找我吧。”
彩虹下去了。她又開始溜達。這次她沒有遠走。這個皇宮裏的每一處她溜達到了,包括正宮娘娘的慈母殿,和東宮西宮的嬋娟殿和月娥殿,所以也沒有什麼感到新鮮的了。每到一處,人們問她是誰,如此大膽無人傳喚竟敢擅自闖入?
她就一皺鼻子,一顰眉,一撇嘴地說:
“膽子不大,要大就持刀上戰場了。家裏蠻橫算什麼本事。哼!”
她這一橫,一說,一身女兒妝,女人姣好容顏,卻耀武揚威出男兒魄勢。當下時局亂,外麵兩家兵馬晝夜廝殺,城門把手森嚴,凡事能進皇宮裏來的,都不是善者,誰敢不服。
因此,沒人敢說啥,若是說了啥,她定是一個掃蕩腿,外加一個扭胳膊,讓你不跪下求饒都不行。
明知道這是一員女將,麵對戰爭,人心慌亂的,一句“家裏橫算啥,有本事去戰場”這句話刺痛了這些人的心,慣於養尊處優的她們,便一個個地都不敢抬頭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