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內,楊貴妃也得知了,她對自己家族中人的驕橫,大為不滿,從來,她不為自己的家事而和皇帝說什麼的,現在,她向皇帝提出了,她以為,對韓國夫人及其他擾事的楊氏族人,也應該懲戒。
皇帝對於已處理了的事不會改變的。再者,皇帝先看到楊氏的自行請罪表,再有廣寧公主的哭訴,先入的觀念使得皇帝以為錯在公主那邊,他輕鬆地對貴妃說:“程昌裔本來不會做官,我借此停他的職,沒什麼的,再者,西市街道如此闊,那會有爭路的事,中間一定有別的原因,已過去了的事,別理會,我正在想,我們過幾天上山去,他們為我弄了一群雪狗,希望下一次雪,我們可以玩狗!”
大唐皇帝越來越耽戀遊樂了,西北的雪狗能拖了滑車在雪地上奔馳,邊庭的將官訓練好了,送來的。皇帝對此又有了好興致。
於是,楊氏家族的事件便再無人提及,而皇帝和貴妃,在驪山溫泉住了二日——溫泉宮易名華清宮之後,又加建了許多房屋,虢國夫人自行出資加造了一宅,楊國忠也獲得了賜第,隻有秘書少監楊鑒沒有。不過,這回的驪山行,楊鑒夫婦也隨駕,虢國夫人以自資所建的屋宇讓給楊鑒住。不過,楊鑒對於家族間的情形,有著深憂;何況,就在華清宮避寒遊樂的日子,楊國忠又兼領了劍南節度使銜——楊鑒對貴盛、驕恣以及權力的取得,都有著不安。
楊鑒深知自己家族中最能幹的男子是楊國忠,而且,楊國忠的青雲直上,也並不是全仗玉環,他確實有過人的表現;不過,楊鑒又知道這位能幹的遠房堂兄,參加若幹政治上的陰謀事件,和李林甫結黨而致楊慎矜全家於死地。
他害怕這樣能幹的人物。此外,他對小從妹楊怡也有著不滿,他聽說楊怡和皇帝有曖昧,和楊國忠也有不清不白的亂倫關係,還有,他又知道楊怡利用關係自巴蜀販貨來長安出賣,因此,她很富有。
楊鑒受父親的影響比較深,而他的妻子承榮郡主也是保守性格,和楊氏其他的人,有些合不來。
他日夜想換一個較閑散的官位,實在,他在秘書少監任上,早已超過了任期,應移調了。
當他正為自己的官位設想時,楊國忠來找他了,就是為楊鑒的職位,國忠勸請楊鑒接受光祿卿的新職,如果有積極的興趣,則轉任工部或戶部侍郎。侍郎的官階雖然隻有正四品下,比光祿卿的從三品為低,但實權卻高出光祿卿,楊國忠是善體人意的,提出時也很坦率——他告訴楊鑒,自己的職位可能再擢升,他希望能在楊鑒之後再升級,那比較來得好。楊鑒也坦率相告,本身對都城生活不能適應,希望外放作一任州官。
楊國忠答應為他安排,但要求楊鑒先轉一次官,那是敷衍,因為大唐習慣重內輕外,做外官即使官高,也少有人願前往的。
楊鑒不知道國忠在敷衍自己,他接受,但要求轉一個同品或隻高一級的閑官。
於是,楊鑒由從四品上階的秘書少監轉為正四品下階的諫議大夫。諫議大夫表麵權力不及秘書少監,但是,這職位是因人而重要或不重要的,諫議大夫為皇帝的近臣,對大政有發言權,雖然是散職,但也可以做得很出色。
自然,楊鑒不會是做得出色的人物。
當楊鑒調職時,貴妃單獨召入他一次,先談關於受封爵的事,楊鑒說明已讓給長房,自就不必了,接著,貴妃問了一些外麵的情形,楊鑒說出了家族中因貴盛和驕恣,自己看不慣,又無法理會,想避開些時,到外麵去做州官。
楊貴妃沒有傳統的觀念,再加她本身愛玩,多走些地方,她以為是樂事,對哥哥的提議,大為讚賞,並且自願直接向皇帝提出,這使楊鑒為之苦笑,他又告知妹妹,國忠希望自己先做一任諫議大夫再外放。
“別理他,你想到外麵,何必換什麼諫議大夫,那又不是了不起的官兒,我來為你安排——噢,對了,我聽說楊銛接你的秘書少監職位,他能做嗎?”
楊鑒茫然,脫口說:“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會比我做得好的!”這回答使楊貴妃為之緘默,她不大看得起楊銛,從那次出宮事件後,她對兩位堂兄弟都有些失望,不過,她不願意說。
當楊貴妃要為哥哥進言外放做州官時,一宗特別的事件在長安城內發生了。
事出在朝廷中,為皇帝信任,職權僅次於李林甫的,官戶部侍郎,兼禦史大夫,又兼京兆尹,並兼二十多個使職的王錤。王錤的資曆較深,升擢不及楊國忠快,但在高階位上的進度,他又超過楊國忠,當楊國忠獲得禦史中丞時,王錤也是中丞,不久,王錤兼了禦史大夫,高於楊國忠,再兼京兆尹,自然比楊國忠更加重要了。
楊國忠和王錤本來是交好的,但在官位變化中,國忠發現,王錤的現勢,將阻礙自己入相,如果任命宰相,必然先任王錤才能輪到他的,何況,王錤和李林甫關係又極深,如此,楊國忠與有權勢的王錤,成了政敵。
王錤的家族和楊氏的家族差不多,有驕橫之名,但貴盛不及楊氏,不過,王氏家族弄權,楊家則和權力少有相幹。
王錤的弟弟王銲,官位雖隻戶部郎中,但結黨,又把勢力滲入軍中,王錤的兒子王準,為衛尉少卿,是一名狂夫,他們組合了一批市井少年,無賴子弟,還有龍武軍中的中級帶兵官。他們利用王錤為京兆尹的地位,在長安聚斂納賄,包庇一些非法組織。他們本身狂妄無知,以為布在軍中及市中的力量,足以控製長安。
這樣的事,自然不易逃過朝廷的耳目,高力士控製禁軍,當他查明王錤在禁軍中的活動時,不能再忍,奏告皇帝,李隆基仍然相信王錤,命他查辦弟弟。可是,狂妄的王銲以為自己的力量可恃,他動員市井組合和龍武軍中一部人起來抗拒,並欲殺死龍武將軍,全奪龍武軍,用以迫皇帝任王錤為大丞相。
楊國忠的情報人員先得知,國忠即引太府的少數防守兵出戰,又利用他兵部侍郎的職權,用急命請金吾將軍發兵,他們在皇城西南打了起來,楊國忠明知這樣的造反必不會成事,但他命部下守禦。掌管禁軍的高力士,雖然也知道這些人不能成事,但他不容許這種騷亂蔓延,親自領了四百名飛龍騎兵,自皇城穿道而出,很快的解決了叛亂。
長安市區並未受到驚擾,打仗也隻在皇城西南角一隅,談不上有特別的損失。不過,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叛亂,把王錤父子都拖垮了,他們先後賜死!
處置這一件事,楊國忠的反應最快,也可以說出力最多,甚至宰相李林甫也不及他。
於是,王錤死後所遺下的兩個大職位:京兆尹(按:等於大長安——首都——市長)和禦史大夫都落入楊國忠之手。
在此之前,楊國忠所希求的隻是兼禦史大夫,他以為王錤身兼兩個最重要職位,設法分取一個,合於情理,而且,他也有了部署,以兵部侍郎本職,求取兼禦史大夫,唯一使他遺憾的是楊鑒太不積極,如果楊鑒積極一些,可以輕易地再奪王錤的戶部侍郎,那末,王錤就不足為敵了。然而,意外事件的發生,使他獲得了比預期更好和更多的職位,此外,王錤所兼領的二十餘個使職,幾乎有一半轉到楊國忠身上。
於是,在大唐皇朝,宰相李林甫以下,楊國忠的聲勢最大。再者,李林甫和王錤私交極深,王錤的叛逆案,雖未涉及李林甫,但這位大臣始終受到議論。
楊國忠雖然是外戚的身份,但人們知道他最初的崛起和中期的奮鬥上進,與宮廷是無關的。士人們雖然看不起楊國忠(因他沒有文事方麵的出身和才華),但對他的辦事能力,卻無人非議。
長安城內一場兒戲式的叛亂,把楊國忠捧上了高位。皇帝和貴妃談及此事時,楊貴妃乘機為自己的哥哥請求一個州官的職位。皇帝看著他,訝然問:“玉環,你討厭你的哥哥?”
楊貴妃茫然,說沒有。於是,皇帝說:“據我所知,楊鑒是一個能循規矩的正派文官,才力可能不很高,但守職不墜,交他做事,必不會逾越和做不到,為何要外放他呢?”皇帝在迷惑地問。
“他自己想到外地去體曆一下,上次,他轉官諫議大夫時,我和他見了一次,他有此表示,我一直忘了代他請求。”
這使皇帝又笑了,搖頭說:“你在宮中那樣久,還是一些也不懂,你哥哥要做州官,又何需請求?他要求做尚書,才需要請求哩,以他現在的職位,如外放為上州州官,名雖不降,實際等於相當嚴重的降級!”
“上州刺史的官品也很高,好象比諫議大夫還高……”
“你不懂的,外官官品和京官官品不能同日而語!”皇帝又搖頭,“不,我想一個比較好的京官給他,光祿卿……”
“三郎,他自己要做州官,你就來一次皇恩浩蕩!”楊貴妃急說:“阿鑒有些象我的父親,不願因我而取高位!”
“好吧,我的外戚中各式人才都有,有一個不求顯達的舅子,也不壞,我立刻著人去辦!”
“那也不必如此急的,你記住這件事,照例辦就是了!”
當楊國忠顯貴甚盛的時候,楊鑒卻離開了長安,到遙遠的江南的湖州任州官,那是因為原來的湖州刺史剛好任滿。
楊鑒的外放湖州刺史,使長安官場中疑惑和議論,可是,這又隻有幾天,新的事故轉移了他們。
在此以前,安祿山大破契丹,那是一場先敗後勝的戰役,功成。不久前,契丹又入寇,安祿山部將之擊退,並追逐三百裏,占領了十多個要塞,於是入朝。
此時,在西北立功的名將哥舒翰也在朝,哥舒翰成名在安祿山之前,但當時的聲威和名位都不及安祿山,他有些不平,皇帝使高力士為之調停。
楊國忠也奉命調和於兩員將軍之間。但是,青雲直上的楊國忠,此時的處境卻不太好。王錤事件之後,有人議論李林甫,楊國忠也順勢運用了一下。可是,李林甫做了十九年宰相,本身能力既強,又耳目眾多,朝廷間的細事,他都會知道的,楊國忠聲勢雖大,到底比李林甫差得很遠,楊國忠以為在皇帝麵前暗損一下李林甫,必不會為人知的。可是李林甫卻得知了,這位老去的宰相對權力的控製是一絲不苟的,當他發現由自己一手提攜起來的楊國忠對自己竟然不夠忠誠時,便利用宰相權力來打擊楊國忠了。
楊國忠也耳目眾多,他得訊,很是緊張,這是他生死成敗的關頭,他求助貴妃了。
是楊鑒剛到湖州,謝表尚未呈遞入長安的時候,楊國忠向貴妃談及自己的處境,並且要求貴妃認真地給予援助。
“國忠,決不可能的!”楊玉環以她的直覺作回答:“如果李林甫圖謀你,一定會向皇帝說,可是,我知道沒有,皇帝很稱讚你,認為你的才能在眾人之上,那意思好象是說,李林甫也及不上,你盡可放心!”
“貴妃,你在宮中,對外麵情形不了解,據我調查到,李林甫正在設法打擊我!”楊國忠以很認真的口氣說,“他在安排,這個人口蜜腹劍,很是陰險的,他一定會損我,現在沒有向皇帝說,隻是時候未到!”
楊貴妃還是不相信,再者,她也不解,國忠和李林甫,從來就相處很好的,何以會忽然鬧到不相容的地步呢?她思索著,忽然如有所悟地問:“國忠,你有沒有貪贓?有沒有證據落入人手?”
楊國忠知道,大唐法律的習慣,大臣貪贓而且有據,被彈劾,十分之九必失位。於是,他又認真地說:“我兼領許多使職,貪贓的機會太多了,但我沒有,我花錢雖多,卻不是從貪汙得來,我向花花借——花花做巴蜀生意,我兼領劍南節度使,自然有方便,即使在以前,我用我在蜀中的關係,也使人予花花很多方便!”
楊貴妃皺了一下眉,終於笑了出來:“我家人中,花花是了不起的一個,我看她有用不盡的錢,原來如此!她本事真不小,今天,她在安祿山府中做客,你可知道,這是皇上命她去的——皇上原來命我在南內設宴款待安祿山,我不高興,花花承擔了去!”她不是政治性的女人,隨便一說,就把話題扯遠了。
“貴妃,我的事——”
“你放心,隻要不被禦史們當殿揭出貪贓枉法的事,決不會出問題,當然,你不會謀反的。”楊貴妃仍然不經意地說。
“貴妃,你能為我向高力士探探口風嗎?如果有意外,你要在皇上麵前竭力保全我!”楊國忠在無可奈何中直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