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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卷

大唐天寶十四載,天下升平,繁華茂盛,比去年的發展更高,宰相楊國忠掌政,似乎也真能繼承李林甫而守成。不過,皇帝對楊國忠的相權有若幹限抑,較特殊的事件,仍然由他自己決定,楊國忠和另一位宰相韋見素,共同發現了安祿山擁兵,擴展勢力的情況,必然會有異謀,他們曾聯合著一再請求削減安祿山的權力,防患未然。但是,皇帝卻不答允。漸漸,楊國忠覺得情勢越來越嚴重,便奏請以安祿山為宰相,召入朝中,借此分散他三道的兵權。

皇帝答應了,可是,當詔書已草就,皇帝又改變了主意。

把召安祿山為宰相,任命賈循為範陽節度使、呂知海為平廬節度使、楊光翽為河東節度使的四道製命都留下不發出。皇帝另派內侍輔璆琳為使,到範陽去觀察情形——皇帝對安祿山的勢力擴充有疑心,但他又以為自己待安祿山如子,這名胡兒不應該變心,再者,調動,也可能出事。

因此,他猶豫而不願調動安祿山,而內侍出使回來,受了安祿山的蒙賄,報告安祿山雖狂傲,但頗滿足現狀。

於是,在初冬十月,皇帝一行便上驪山華清宮避寒了。

今年避寒的規模很盛大,皇帝一行才上山,詔命即日頒下,著若幹官員和命婦也上山避寒,梨園子弟除了第一批隨駕的外,第二批又去了近二百人。

大唐皇太子在楊國忠為相之後,情形好轉了!在李林甫時代,他不能也不敢有任何活動;但李林甫死後,楊國忠對太子很恭敬,利用相權而予太子若幹方便:今年,太子隨駕上山,也有相當多的扈從人員。其餘諸王,同樣也獲得方便和供應。(楊國忠為未來而結好太子)

對於楊國忠的當權,有不少人為之側目,特別是朝廷中的儒臣,山東大族,他們認為楊國忠既無德望,又無文采,一個事務人才居然作首相,很是不平。但在李林甫時代受壓抑的皇室人員,卻對他有好感。

恒王李瑱是其中之一,如今,他大膽地熱戀著宮中最受人注意而不可捉摸的謝阿蠻,以前,他不敢明目張膽。

一上山,恒王就找謝阿蠻去玩了——楊國忠在山上卻找了太子議事,他懇求太子協助著向皇帝晉言,召安祿山入朝。

太子和安祿山是不洽的,因為安祿山以前入朝,很有些輕視太子,但是,太子李亨對於楊國忠的求助,又隻是敷衍,他不願在父皇那邊作出積極的表現。

此外,在楊國忠為相而給予太子若幹行動自由之後,李亨也暗暗地培植了自己的勢力。一位曾被楊國忠所斥的侍郎房琯,如今成了太子的賓客。太子係統的人認為:讓楊國忠和安祿山相鬥,對太子地位會有好處。

李亨回憶著李林甫獨攬大權時,自己是不能有任何活動的,宰相對太子的監視,比之皇帝更嚴,他擔心有朝楊國忠也會如此。因此,李亨雖也看到安祿山的勢力擴展所出現的危機,卻不作積極性的建言,而太子的門下客,反而製作將相不和的流言。

於是,在驪山華清宮,宰相楊國忠直接向楊貴妃求助了——他曾先請虢國夫人說過,沒有滿意的答複,便直接和貴妃談。

那是在一間普通的房屋內,時間是皇帝午睡休養時。

“國忠,我從來不預聞政事的,皇帝也從來不和我談大政,我如說,他會奇怪,甚至可能起疑!”楊貴妃坦然說。

“玉環,我知道,不過,事態真的很嚴重,我當著家,不能坐視!外麵有謠言說我和安祿山因私怨而不和,所以我排擠安祿山,其實不是的!我壓不住安祿山是事實,當年,李林甫是壓得住他的!”楊國忠低喟著:“因為我壓不住他,危險也就更大,玉環,這是為國家,不論如何,你要盡一分力!”

對於楊國忠這一席話,楊貴妃驚詫了,她認真地問:“四海升平,安祿山真的敢造反?”她稍頓,又說:“以前,我聽到一些反叛案,其實並不真,如果說李林甫生前要造反,我就不相信,那時,安祿山好象是力證李林甫勾結外族,有異圖,你是主理此案的人!”

“玉環,情形不同,李林甫勾結外族,大約不假,但是,他的反和安祿山的不一樣,目前天下精兵,大多在安祿山手上,倘若他一有起兵,朝廷會無兵可抗!”楊國忠切切地說:“在上山之前,我請花花和你說過,最好能請高力士出麵——”

她沉吟著,慢吞吞地說:“花花和我說過兩次,我不相信,再者,那時候高力士患病在休養,我也沒問他,既如此,我見著皇帝時,向他提出,不過,皇帝如追問起來,我隻能說明你向我說的,我的一些人事關係,皇帝都知道!”

“這也不妨事,玉環,最好是你說先聽到別人說,然後再及於我,否則,不太好,因為我向皇上提過許多次都沒有結果,而我,平時不曾認真轉言過!”

“我來設法試試!”

“玉環,今天能進言吧?我怕——希望能早些有決定!”

“如此急?真有如此危險?”她驚動了。

“是的,我每天都在擔心,皇上的興致又如此好,這樣早就上山,又召邀許多人來,我實在不放心,自己設了一個專驛,十二個時辰都傳消息,為的就是安祿山!”楊國忠坦率地說出:“隻要調他入朝,將三鎮兵馬分由三個人統領,那就不會有事!”

“好!”楊貴妃說著,拉了鈴繩,一名侍女進入,她命召靜子來。

靜子是貴妃身邊的侍從女官,凡是有正經事時,貴妃總是找靜子處理,此刻,當著楊國忠的麵,吩咐靜子到華清宮的凝翠殿長生院去等著,皇帝一醒,就著人通知自己。

“國忠,今夜之前,我就著人告知消息!”楊貴妃微笑著,“我派靜子來如何?”

“我想,還是讓花花在黃昏前進來一次,她傳話可靠些,由宮中女官傳話,一旦為他人所知,就不得了!”

“隨便,花花幫你,好象死心塌地——”楊貴妃說到此處,一頓,欲言又止。

“貴妃,是不是也聽到流言,說阿怡和我有曖昧?”楊國忠敏快地問。

“是啊,我聽人說,似乎很久了,我沒理會!”

“一個人失意時,無地容身;得意了,也有煩惱,謠言會莫名其妙地來,阿怡的性格你自然知道,我這樣的人,阿怡怎會喜歡?再者,阿怡和我相處最久,在巴蜀時,我們就在一起言笑無忌,她也時常接濟我。謠言太可惡——”楊國忠苦笑著,“阿怡自己也聽到,她毫不介意,但是,這對我卻很可怕,唉——我,一言難盡……”

這樣,憂心忡忡的楊國忠辭去了。

楊貴妃有些煩,她走出去,在苑中閑步。不久,文鬱拿了一件披風給貴妃披上。貴妃說:“我不覺得冷——”

正在這時,錦夢兒在一角奔過,看到貴妃時就停步,再徐徐上前行禮。

“阿蠻呢?你們上了山,人影也不見了!”

錦夢兒垂著頭,喃喃地說:“阿蠻在太子殿下處,她又另有約,著我去回了,改期!”

在過去半年,謝阿蠻到過東宮有三四次,與恒王李瑱的往來也轉為密切,此外,楊貴妃又知道阿蠻和一位皇孫很好,那是已故棣王的兒子宜都郡王李俊,是皇帝的孫兒。楊貴妃對阿蠻周旋於祖父、兒子、孫子三代間,很不滿,但由於自己在兩代之間流轉,又不好說得,她勸過阿蠻嫁人,可是,阿蠻又漫不經心。

此刻,貴妃看著錦夢兒,苦笑著問:“又是約誰,要改約?

是新人嗎?”

“陳留郡主李倩,”錦夢兒低頭說,“是相識不久的!”

楊貴妃沒有再說話了,她在想一些事,李倩是榮王李琬的兒子,李琬早年就有名聲,一度也傳有被立為太子的可能。

人們說李琬是一個賢能的皇子,但楊貴妃卻不以為然,她想,一個人年紀還不算大,已有子女五十八人,怎能稱賢?同時,她又聯想到已故的棣王李琰,子女更多,單是兒子就有五十五人!隨著,她又記了起來,當今皇子中,兒子次多的是延王李玢,有三十六個兒子。想到這些,她笑了——她想:阿蠻在皇孫中找人,那真個容易不過!她再想:倘若把所有的皇孫集中起來,一定很好玩,皇帝七十大壽時,皇孫到的隻是有封爵的,而且經過選擇,太小的不讓入宮。

她在漫步中自語:“明年皇上壽辰時,我來安排,所有皇孫,孫女兒,全都入宮。”

不久之後,她見到皇帝時,首先就問:“三郎,你能不能立刻講出你有多少孫兒和孫女?”

李隆基一怔,忽然大笑:“每個月的月底都有一份報告的,我知道,隻是一時記不起來了,好幾百人,哦,我從前立十王宅,百孫院,其實又何止十王,百孫更遠遠不止——”

“三郎,孫兒女的總數,會不會上一千?”

“哦,可能有,如果加入外孫、外孫女,一定過千,我隻記得阿琰居第一位,有五十五個兒子,女兒三十一人,榮王的子女為五十八人,這兩人子女多,所以記得,其餘,有子女三四十人的也很多吧?”皇帝聳聳肩:“阿琰當時胡來,我廢了他的王爵,囚禁在鷹狗坊,後來放出,就死了,其實,他也沒大錯,等明年複他的爵位吧——哦,琰兒的子女有爵位的不多,我該先問問給予他府中的給養夠不夠!”皇帝忽然間有兒女情了,他稍思,又說:“我的兒子中,還有未婚的哩,恒王瑱,這孩子,不知何故,拒婚了兩次吧?我應該嚴責。”

“算了,這種事犯不著嚴責,是嗎?”楊貴妃的意念在流轉中,她不知道壽王如今有多少子女,她想,回頭去查查簿冊——她又想到自己生的兒子,長子僾,今年已足十八歲,應該結婚了,何以不見報告?即使次子,也可以婚了,於是,她出神著。她想,也可能已定了婚,自己不知道。

“玉環,你找我就問這些嗎?”李隆基悠悠地問。

於是,楊貴妃從自己偶然興發的遐思中醒覺過來,轉向現實,提到安祿山的問題。她很自然地說:“我先聽花花說過,後來,聽另外一些人說,好象連阿蠻這小鬼也來問過我,你曉得我所知不多,沒得說的,隻有著她們不可胡言亂語,今天,國忠為了我哥哥的事而來,也提到了安祿山的事,他說,他向你請求了好幾次!”楊貴妃稍為頓歇,再接下去:“我聽他說得很凶險,忍不住要問問!”

“哦!”李隆基漫漫地應了一聲,麵色轉為嚴肅了,雙手不自然地一攤:“問題的確嚴重,國忠所慮,不是無因,隻是,隻是……”

“三郎,既然如此,就調他入朝好了!”楊玉環隨口說。

“玉環,沒有那樣簡單的,我也想過,倘若安祿山不奉詔命,立刻會出事,他勢大,真要有行動的話,對國家來說,是極為嚴重的威脅!因此,我隻能用懷柔政策,用感情來羈絆住這人,使他暫安,慢慢地再設法削弱他!”皇帝喟歎著:“這是一個大問題。”

“三郎,國忠說得很凶險,他認為隨時可能生變!”

“這個,很難說了,國忠處理這一個問題,不夠好,他在中書省和同列也談及安祿山會有異圖,雖然不是在朝堂提出,但中書省耳目也不少,消息會傳出去,朝內疑他,他自然會不安而要求自保,甚至會因激生變,上次,國忠奏請以安祿山入相,我在草詔已具時停止發出,就怕因激生變,總之,這事很麻煩,國忠壓不住安祿山,我也疏忽了一些,才弄到今日的局麵!”

“三郎,聽說安祿山不滿國忠,如果把國忠罷相,安祿山是否會安心而不會造反?或者,罷國忠,以安祿山代之!”

李隆基苦笑著搖頭:“玉環,你把天下事看得太簡單了,罷了國忠,安祿山以為朝廷怕了他,他會更加驕傲,至於以他為首席宰相,事實上不可能,且不說他是胡人,安祿山讀書太少,識字可能也不多,如何能做首相?再者,目前情況,即使以他為首相,隻怕他也不肯入都城的!”

“那怎麼辦?”楊貴妃認真著急了。

“隻能故作安閑,穩住安祿山,今年上山之前,我派使臣去邀他來華清宮,他避而不來。七月間,他獻馬,河南尹以三千匹馬,每馬二人,隨行蕃將二十二人,恐怕有變,上表請我製止,我準許。這一著我錯了,應該讓他獻馬來的,數千人入長安,我們稍加布置,能有什麼作用?阻止他獻馬,安祿山必不安,也以為朝廷真的怕他。唉,煩人的事,現在已無法動,隻能當他沒事,希望挨過了年,我派去的人能在那邊發生作用!”

不關心政治的楊貴妃為此而憂愁了,但是,皇帝卻很快就平靜下來,他說:“玉環,徒然發愁沒有用處的,這回上山,我作出大舉行樂狀,是讓安祿山知道,我很安閑,沒有防他的心。安祿山的兒子安慶忠在長安,我知道,他用了不少人在打聽消息,內外聯絡。哦,不談這些了——剛才你說,你的哥哥怎樣?即使論年資,好象也該升遷了!”

“國忠想調他入朝,那是因文部已有兩次簽呈,但我哥哥不願入朝為官,國忠來問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哥哥在湖州做得很好,讓我來想想,河南尹達奚珣明年任滿,或者調你的哥哥接他的官位,或者,調你哥哥入朝當禦史大夫!他沒有理由不願入朝的!”

“禦史大夫不好吧?宰相是我的族兄,禦史大夫又是我的嫡兄,不好,再者,我哥哥為人比較耿直,他一做禦史大夫,萬一有事彈劾宰相,族兄弟起糾紛,那怎麼辦?”

李隆基又笑了,楊貴妃對政治依然是幼稚的,但他不願多說了,起身,邀了她去散步,楊貴妃利用這機會,著人召虢國夫人,她想到傳話給國忠。

但是,皇帝阻止了,他說:“我們兩人在一起很好,何必再找阿怡來!”

——自從七月七日之夜以來,皇帝在情愛方麵似乎真有了變化,他也不大去尋求恣放式的歡樂,他很當心自己的身體,他認真地希望自己到八十歲時仍和現在一樣,同時,自那夜之後,他對貴妃的情分,更進了一步——他把她看作是自己晚年最好的伴侶。

她伴著皇帝在新鑿設的一個溫泉池旁的聚翠亭畔小歇,聽樂奏。但未奉召喚的虢國夫人卻自行到來了。

皇帝不想召她,但對她的到來又欣然色喜。他們在新溫泉的亭中,聽著小部樂奏而進食。

楊貴妃利用空閑時,把自己和皇帝所談的告知楊怡。虢國夫人點點頭,說:“明天,你再和高力士談談!國忠擔心都城中有安祿山的內應,對付這些,要仰仗高力士!”

之後,當皇帝更衣後再來,虢國夫人提議夜遊。

楊貴妃立刻阻止,但皇帝忽然有好興致,吩咐排小車仗出行。可是,他們一行人才出華清宮苑門,就被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諫阻了。陳玄禮以宮外即曠野,防衛難周為詞請求回駕,皇帝一笑而罷,向悻悻然的虢國夫人說:“夜遊不行,改天,我們日遊吧!”

虢國夫人以夜遊被阻,在掃興中走了。

但是,宮中另外一個女人,謝阿蠻,卻在山中夜遊——她先在太子府中玩,然後,她應宜都郡王之約,夜遊,把另一位陳留郡王的約會推到後天。

她在夜間獨自騎馬回華清宮宮苑——在宮苑之外,她遇到了自己的舊情人,如今在禁軍已升為從六品上官階的旅帥陳方強,由於有人事照料,他比許多人擢升得快,而且,他也時時承擔一些較為重要的工作,今夜,他的一隊人就輪值守禁區第一線。一名隊正發現了謝阿蠻,便轉告,陳方強騎了馬趕上來。

謝阿蠻本不想理會他的,但由於今夜遊的心情好,終於駐馬,但仍然冷冷地看他。陳方強期期地說:“阿蠻,我們——我希望能再有機會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呢?用得著嗎?”她冷峻地回答。

“以前,我告訴你,我的婚姻是被迫——”

“以前,我也告訴過你,在被迫結婚之前,你也該先告訴我一聲,記得嗎?現在,又何必提往事了?”

“不是——我還是希望著,阿蠻,我妻因難產得病,據說,會不治……”

她睨了他一眼,有怒意,但沒有說話。

“阿蠻,我希望著——”

“算了,做你的妻子,在難產病危時,你好象很開心,如果那人是我,你向別人如此說,我想即使不病危,也會氣死!”

她說完,一拉馬:“太晚了,恕不奉陪!”

陳方強不便在禁區內策馬追,目送著妖嬈的舞人去遠——皇帝夜遊被阻,但夜遊回宮的謝阿蠻,順利地通過了一重又一重的禁哨,她有夜間出入的通行牌,但人人都認識她,並無人向她盤詰。

她入宮,問了皇帝和貴妃已寢,便回自己的居處。錦夢兒還在等她,而且告訴她一些事:恒王有約,皇帝在晚飯時曾找她,還有,與陳留郡王的約會已改訂!

謝阿蠻心花怒放,獨自作了幾個舞姿,隨說:“今年運道可不錯,今天,太子正式向我表示,他日有機會時請求以我為側妃。那個傻瓜陳留郡王也想,嘻嘻,回來時,又遇到陳方強,他說他的老婆病危,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