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睜開眼,發現自己就趴在病人的床榻邊,原來昨天忙著忙著實在是太困,就這麼靠著睡著了。
他擦了把嘴邊流的哈喇子,習慣性地戳了戳自己的光頭,感到有點冷,便將帽子戴上。
等他起身,視線終於移動到那個病人身上時,發現他印堂都黑了,整個人就如同一根沙漠裏幹涸枯死的樹幹,雙眼緊閉著,發烏的嘴唇微翕,可看不出也感覺不出有氣息。
人睡著的時候,即便是眼珠子不轉動,至少鼻孔和嘴唇、耳朵、喉結、身體會有很細微的律動的,然而這個人已經沒有了,他一動不動。
***默默地等了一陣,見他還是這樣,就明白了。他遲疑了下,伸出手指,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沒有氣了。
身上冷冰冰的,屍體已經僵硬。所以才這樣的一副死態。
這個人在昨晚說了那一通寬慰的話之後,就死去了。
***好歹也是個醫務工作者,以前在醫院的時候,不是沒有看見過死人,本應該是淡定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他感覺尤為難過。這是在異世界,不需要醫生開什麼死亡證明,不用通知家屬,不用將屍體搬運到太平間,這個人死了就是死了,沒名沒姓,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家屬在哪兒,他隻需要淡定地推開門,跟外麵的徒弟傳個消息,馬上就會有人進來把屍體抬走。
在這樣的時代,爆發這樣的嚴重疫情,是多麼殘酷,他算是真正領教到了。所以現在才真的理解之前三小姐為什麼不願意自己收留病患,不是因為她冷血,而是真的凶多吉少。這個少,意思就是幾乎沒有,除非發生奇跡。
頹唐的***麵無表情,他的內心已經很疲憊了。望著滿屋子的藥罐子、製藥工具和藥草,還有毛巾、紙張、攤子、水壺……這些東西在死人麵前竟然顯得那麼生動。
“把他……拿到後山去燒掉。一定要燒成灰,然後就地掩埋,埋深一點。”最後的最後,他還不忘這麼交代徒弟們。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留不住,要燒成灰才不至於產生病菌隱患,沒名沒姓的倒黴蛋兒連墓碑都沒有,隻能作隻孤魂野鬼。
千樹得到消息後,來醫館找他。他不肯露麵。關在房間裏,沒有出來。
徒弟們都準備好了,帶上工具,要進去清掃消毒,做善後工作,所以不能耽擱。
千樹知道***的心裏不好受,輕輕扣門:“***,你沒有做錯。你盡力了。我希望你不要自責。”
等了等,沒聽到回複,千樹真的很想推門,但想起之前頒下的隔離規定,即便是身穿大褂帶著口罩,她也不敢貿然進入,隻得再次開口——
“快把門打開吧,沒有什麼坎兒是過不去的。”
這次她聽到了有腳步聲,很快,門稍稍掀開了一個縫。
一個性子比較急的徒弟搶白:“師傅你快開門吧,沒什麼的,都過去了。”
“不,沒有過去,事情變遭了。”屋裏的聲音聽起來疲憊沉悶。
可是本來這種病就是死亡率很高的,發病的速度也很快,用藥物吊著苟延殘喘了這麼幾日已經很不錯了,那位患者身上的病本來就已經很嚴重,當時被萬更抱回來的時候都是失去知覺的。所以說實話,大家心裏也沒有抱太大的期待,這跟相不相信***的醫術沒關係,這是遵從於現實。
不過這位徒弟理解錯了師傅的意思。
“不是的,我是指,我被傳染了鼠疫。我必須被隔離。”
當這句話從門縫裏幽幽傳出來的時候,千樹整個人感覺一股強烈的冷流從腳底迅速侵入全身,她打了個哆嗦:“李、***,你、你別嚇我,開、開個瓜的玩笑。”因為太緊張,舌頭就跟打了個結似的。
“我沒開玩笑。”
徒弟們差點兒栽倒,激動得要推門進去當麵說,但是門“呼啦”一下被關上了。
***的語調聽著從容中帶著嚴厲:“現在我成了第二個患者,誰都不準壞了規矩。說好的,誰染了病,就要被隔離,絕對不能把病菌往外傳。你們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