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四哥府。”她吩咐一句。
杜康聞言點點頭,沒有說話,遞過白馬的韁繩給她。他是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男子,五官端正英俊,隻是麵容冷寂,氣息內斂,似個影子般一點也不惹人注目。
那邊豐府的馬車過來了,豐極回首看著風獨影,示意她與他同乘馬車。
風獨影卻是飛身上馬,道:“四哥,我先走一步。”言罷一揮馬鞭,白馬頓飛馳而去,杜康也翻身上馬,緊隨其後。
豐極想喚也喚不住,隻得搖搖頭自行上了馬車。
風獨影一路飛奔,不過一刻工夫便到了豐府,府前的侍衛遠遠看得迎上前來。她下了馬,將韁繩扔給杜康,便自顧往府裏走去,杜康將馬交給侍衛,跟在風獨影身後。府裏早有人去通報了大總管,所以風獨影剛跨過前院門檻,大總管已飛速前來,見禮後將風獨影領到了後府豐極的書房裏。
待奉了茶水後,總管便退下了。
書房裏,風獨影飲過半杯茶後,喚了一聲:“杜康。”
杜康聽得召喚走了過去在風獨影坐著的藤榻上靠最左邊坐下,再從袖中取出塊幹淨的白色綢巾鋪在腿上。風獨影身子平躺下,將頭枕在綢巾上,打了個哈欠,不過片刻,便酣然入睡。而被她枕著的人一直靜靜地閉目端坐,如石像般紋絲不動。
書房裏一片靜謐,隻有茶香嫋嫋。
一個時辰後,遠處傳來的喧囂聲令得杜康睜開雙眼,他伸手扶起風獨影。
風獨影醒來,睜眼,一杯茶已遞到麵前,接過,飲下茶水,人便已徹底清醒,將茶杯遞回杜康,問:“四哥回來了?”
“嗯。”杜康點頭,將空杯放回桌上,然後靜靜站立藤榻旁。
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書房的門被侍女自兩邊推開了,屋外驕陽燦爛,豐極翩翩走入,仿佛攜了一身日華,映得書房裏光彩熠熠。
風獨影目注豐極,道:“四哥,若哪一日邊城告急定不能派你去救援。”說著移眸望著豐極身後跟著的侍衛石衍,問:“今日又收了多少詩文,聽了多少曲歌?”
豐極容顏俊美無倫,又才華風儀無雙,更兼得位高權重,卻是至今未娶,可想而知,這帝都裏有許多“家中有女初長成”的父母中意他,許多妙齡少女傾慕他。但無論是明著請人說親保媒的,還是暗著詩文表意的,豐極皆一一婉拒。
可是如此絕倫的人物,即算是明言拒絕,又怎能阻得了那些懷春少女對他的明思暗想。所以這兩年,帝都裏有兩三事的繁盛皆因豐極。
第一宗是淒婉哀豔的閨閣詩文蔚然成風。
豐極是個文武全才,他文章闊朗詩詞雄秀,又精通棋畫音律,後世評其為“東初第一才子”。因此,那些通識文墨的才女們,一為表自己的才情,二為搏心上人的青睞,紛紛將一腔戀慕傾於詩文之中。有的遣人送與豐極表達心意,有的則被家人或仆從傳出閨閣,其中不乏佳句麗章,甚得文人雅士之讚賞。而但凡是得到大家讚賞認同的,有的人會想更勝一籌,還有的人則會仿效,這是人的天性,亦是人的劣性。
第二宗是帝都之人樂藝冠絕天下,數出國手。
以詩文表意何等高雅,卻非人人精通文墨,而閨閣之中,多有習琴簫者,因此那些雅擅音律的女子,則以曲傳情。隻是請豐極來府中聽曲,或是去豐極府中為他奏曲,這皆難行之事,於是便有了豐極出行時,沿路樂聲飄飄之景。每每他一路走過,或高牆內,或閣樓上,總會飄出或纏綿或清雅的琴曲箏歌,甚至半路上還被人攔住請求留步片刻,聽完一曲或留下評言幾句。聞得佳曲之時,豐極自不吝嗇讚言,而他的讚言隻引得他人的爭衡,引得更多的人趨之若鶩。
第三宗是“丹陽街”成為帝都最繁華熱鬧之地。
從豐府到皇宮,這一條街名曰“丹陽街”,是豐極幾乎每日都必經之道,所以那些想一睹他豐儀的,想遞送詩詞與他的,想彈曲與他賞的,甚至某些小官小吏想求見他而不得入門的,都會來此等候。自然,這一條街的人流最多,街邊店鋪、酒樓、客棧的生意也十分興隆。
“豐四郎容傾天下”是當時世人於他之讚言,甚至後世史官在為他寫傳時亦不吝筆墨留下一句:
“風姿特秀,朗朗如玉山上行,軒軒如朝霞舉。時人皆慕之。”[注○1]
而聽得風獨影那略帶調笑的問話,石衍卻是一本正經地答道:“屬下不懂曲藝,隻知這一路回來樂聲未斷,什麼樂器的都有,屬下此刻耳朵裏還鬧哄哄的。至於詩文……”他雙手比劃了一下,“屬下收了這麼多,方才總管看到說今晚又得多燒幾根蠟燭了,大人不到亥時是看不完的。”
風獨影聞言唇角微勾,“四哥,我聽說古時有個美男竟生生被人看殺死了,幸而你非體弱之人,否則這日日遭人圍看,夜夜秉燭讀詩,一千條命也不夠用的。”
對於風獨影的取笑豐極隻是淡淡一挑眉,道:“我聽說你從宮中搬了出來。”
此話一出,風獨影不笑了。
豐極在一張禪椅上坐下,身子斜斜靠在椅背上。侍女上前為他除下發冠,一頭墨發頓如流雲迤邐垂地,光可鑒人。此刻的他,不比在朝官麵前的端莊雅麗,卻仿佛是白鶴翔飛萬裏後倚壁而立,另有一種散漫倦美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