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影。”久遙讚歎地伸手擁住她,“青州百姓有你,是他們的福氣。”
風獨影溫順地依入他寬厚溫暖的懷抱,“久遙,似乎和你在一起,我就能變得格外的平靜,就能看到更遠的地方。”
久遙輕輕滿足地笑了,胸膛微微震動,令彼此相擁的身體乏起陣陣酥麻。
於是他抱著風獨影一個翻身,相擁側躺的兩人頓變換了位置,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俯首看著身下的人,血石鳳羽正落在她的胸口,鮮紅的一點臥於雪白酥胸間,有著一種清靡豔色,他忍不住伸手摩挲,迷醉之中喃喃道,“阿影,先別管民間的種子,我們還是先種出一個兒子吧。”
話落,便擁著風獨影再次卷入雲雨纏綿中。
※※※
那日,兩人廝磨到午時才起床。
梳洗過後,風獨影是拖著酸軟的身體步出寢殿,殿外的宮女、內侍見她出來,都是偷笑著低頭,饒是向來可以做到無視天下目光的鳳王殿下,此刻也不由得心底發虛,忍不住回頭狠狠瞪了身後的罪魁禍首一眼,可那個禍首卻是笑眯眯地伸手為她整理著衣帶,“阿影,雖然你有內力護體,但還是披件狐裘在外麵,不然寒氣入了體,老了時可得受罪了。”
於是乎,鳳王殿下很是難得的臉紅了。
她卻不知,比之往日的端麗威嚴,因著昨夜與今晨的纏綿的她,眼波似水微蘊春意,玉麵沁霞略帶倦意,身姿懶散腳下虛浮,步履間反添嫋娜之態,周身縈著楚楚風韻,以至好些個宮女、內侍為著鳳王這罕有的風情而看呆了眼。
眼見清徽君給青王披好了狐裘,葉蓮舟上前,“主上,清徽君,午膳已備好了。”
“擺在暖閣吧。”風獨影吩咐。
“是。”
兩人用過午膳後,風獨影去了含辰殿批閱奏折,久遙則去了太醫院的藥房,選了幾味補藥,然後吩咐送到膳房煲一盅雞湯。
燙煲好了,他親自提著送去了含辰殿,推開殿門,便見風獨影正埋首小山似的奏折裏。
“阿影,休息一會喝碗湯。”他將湯盅放在桌上。
“嗯。”風獨影應一聲,卻沒有抬頭。
久遙見此,將熱湯倒在碗裏,然後端到書案前,再以湯匙舀了送到風獨影嘴邊。聞得香味,風獨影自然張口接了,目光依舊停留在奏折上,眉頭也慢慢鎖起。
一碗湯喂得差不多時,風獨影驀然“啪!”地合上折子,怒叱道:“蠢材可惡!”
久遙見她動怒,知道這湯大約是喂不成了,便將剩下的自己一口氣喝完,放下碗,才道:“怎麼了?”
風獨影將折子遞給他,道:“覃城府尹與朔城府尹一起上折,要在瀾河上修一座大東朝第一的水壩!到底該是何等愚蠢的人才能想出如此愚蠢的主意?以傾國之力來修一座水壩,等到有朝一日敵國來襲,隻需派上百人將堤壩掘開,則青州十數城都淹於洪潮中!”
久遙翻開折子,凝眸掃去,不由也皺起眉頭。
覃城位於瀾河邊,遇上雨量豐足的年月常遭水淹,而朔城與瀾河則隔著一個覃城,雖與覃城毗鄰而居,卻與覃城恰恰相反,從無水患不說,反而是到了旱季便缺水。風獨影自到青州,體察民情,順從民意,於是這兩城府尹一合計,便決定向上折,請求主上允他們所請,在覃城的上遊莫山穀修一座大水壩,一來在汛期攔截洪水以確保覃城不再遭災,二來水壩建好後,可自莫山穀那兒修一條人工運河到朔城,以引水解救朔城旱情。還道兩城名士皆認為此舉利國利民,並有數名商富願共同捐資十萬銀葉修壩,兩城百姓們更是翹首以待,如今冬季少水,正是動工之期。
“這真要是修了水壩,豈不以後再也吃不到‘雪雁魚’了。”久遙喃喃道。
“嗯?”風獨影不解,“什麼雪雁魚?”
“一種像雁一樣南北遷徒的魚,因它通體雪白若銀,所以叫雪雁魚。它一年中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南邊的碧涯海裏,但每年的春季它們都會逆流北上遊過瀾河到達昆梧山下的極淵湖產卵,然後到夏季它們再帶著小魚們順流南下遊回碧涯海。”久遙合上折子,“如果在莫山穀攔截了瀾河修一座水壩,那雪雁魚就沒法回極淵湖產卵,豈不就要絕種,以後也就吃不到了。”
風獨影本來是滿肚子的怒火,此刻聽得他的話,不由失笑,“你就記著吃雪雁魚。”
“那是。”久遙笑著點頭,“你是兵家出身,看到這份折子第一反應便是水壩修成後於軍事上的弊端,而我大閑人一個,想到的自然就是好吃好玩的。這雪雁魚肉質細嫩鮮美,可說是魚中之王,吃過一次就決不能忘懷呀。”
風獨影聽他如此推崇也不由好奇,道:“既然如此美味,那改天我們去瀾河裏捉幾條來吃,隻不過……”她斜睨久遙一眼,“你可千萬要離河遠一點。”顯然是調侃上回久遙把魚兒全嚇跑了的事。
久遙從容一笑,“放心,你下水捉魚,我岸上釣魚。”
風獨影想想那情形,頓時忍不住“噗哧”笑了。
“是了,要多笑,我的阿影笑起來美得天女似的。”久遙湊近親了她一下,趕在她動作前又飛快退開。
於是乎,鳳王殿下方才滿肚子的火氣頃刻間消失化無,看著案上的折子也隻是微擰著眉頭,道:“虧他們想得出這等無稽之談。”
“天太冷了呀,兩個人靠著會暖和些。”久遙一邊說道一邊擠在風獨影的身旁坐下,再長臂一伸,將她抱在懷中,“那阿影的意思是不修水壩了?”
“當然。”風獨影任久遙抱著,靠得更舒服一點,“難道你認為該修?”
“這壩是決不能修的。”久遙趕忙搖頭,“開天辟地以來,瀾河便自北向南,乃是天地自然法則,強行攔截便是違背天道;況且瀾河寬廣,春夏汛期又濤急水猛,想要修壩實非易事。再且,便真是修一座水壩,先不說於青州安危不利,隻說修壩的錢,那些富商捐的十萬銀葉不過九牛一毛,真正修起來又豈止百萬金葉了得,國庫必不堪重負,到頭來豈不是要增征賦稅加重百姓負擔;然後,修如此大的水壩必是浩大工程,需要動用大量勞力,那民間便將荒廢了耕種;還有,如果水壩修成,若遇旱季,上下遊百姓必然爭水,反會引發禍端。”
聽著久遙一件一件的分析,風獨影一邊點頭,一邊抬手從案上又撿了幾份折子,隨手翻了翻,眉頭又鎖起,“果然,我就猜著兩城府尹敢上此折,必然是上下疏通了,看看這些,朝中有這麼多大臣上折附合。”她將折子甩在案上,冷冷一笑,“這些人……哼,以為我不清楚他們的伎倆!若我同意修此水壩,國庫必然要拔下巨款,到時上下官員定是彼此掩護中飽私囊;至於那些讚揚著這‘利國利民之舉’的所謂名士們,是想著這大東朝第一的水壩若是修成,必然驚動天下載入史冊,他們便可借此揚名立萬百世留名;那些富商則可趁機苟營私利,捐資十萬銀葉……哼!他們到時隻怕要從中謀利百萬還不止!這些人,真是其心可誅!”
想著這折子其後代表著的汙潭髒淵,久遙不由歎了口氣,“阿影,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風獨影眉一揚,可才說了一個字收住,反而問久遙,“先不說這些人,隻說覃城的旱季,久遙可有什麼好法子?”
久遙想了一下,道:“我記得以前看過何敘著的一本《山水經》,講的是山川地貌,其中有一篇《汜水注》提到百姓家掘井挖渠該如何探查地貌,簡單說就是指點你哪兒挖才會有水。”
“哦?你的意思是說,旱時讓百姓挖井取水?”風獨影道。
“若到旱季,此法是可暫解燃眉之急,但想要一勞永逸卻還得再想法子。”久遙說著起身,取過一張白紙鋪在案上,再提筆醮墨,於紙上描畫。
風獨影起身湊過去看,片刻間便見他已在紙上畫了一個簡略的地形圖。
“兩城府尹建議的攔河修壩之法不可取,挖一條人工運河也不實際,但是挖一條渠溝卻可解朔城之旱情。”久遙以筆指著圖,“這裏下來是瀾河到朔城最短的路線,可挖一條一米五深的渠溝,自東向西將瀾河的水引到朔城,再在渠溝的兩旁植以樹木抓牢土壤,便不用擔心渠溝會垮掉。”他說完抬頭看著風獨影,“比起修壩,挖這樣的渠溝要省錢省時省力多了,而且也不用擔心雨季時渠垮而生水禍,你以為如何?”
風獨影聽了他的建議早就在心裏同意了,是以此刻隻是含笑頷首,道:“多謝清徽君的良策,孤笑納了。”
久遙聞言,眼眸一動,笑道:“那主上可有賞賜給小臣?”
“請問清徽君想要何賞賜?”風獨影側首斜睨他。
“嗯?”久遙放開筆,裝模做樣的想了一下,看著風獨影,“隻要主上親小臣一下就好。”
風獨影“噗哧”一笑,然後抬手在久遙臉上輕拍一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清徽君就接著吧。”
“主上不肯親小臣,小臣親主上好了。”久遙順勢握住風獨影的手,將她拉入懷中,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才是抬頭,“阿影,我們回宮去。”
“不行,折子還沒批完。”風獨影推開他,重新在案前坐下。
“唉,我竟是連折子也比不上。”久遙歎息。
風獨影抬頭,看著他正容道:“我就想白天都處理完了,才不會占用晚上的時間。白天我是青州的王,要以國事為重,晚上我就隻想做久遙的妻子,想陪伴我的丈夫。”
久遙呆了,許久才自心頭長長歎息,“阿影,你這樣對我,我會奢望著生生世世的。”
聞言,風獨影放下手中的折子,伸手握住他的手,“久遙,你都說過生生世世那些太縹緲了,我們先好好地過完這一生。”
“嗯。”久遙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
翌日上朝,風獨影將覃城、朔城府尹調離兩城,分別遣往西南邊地遜城、礫城赴任,另選派能臣為兩城府尹。然後又自何敘家族中挑選熟知地理者為“督川尹”,專門負責自瀾河通至朔城的渠溝工程,至於各地若發生旱情,幫助百姓挖井取水稍解燃眉之急也是督川尹份內之事。
元鼎六年的最後兩個月,青州各地安泰,風獨影與久遙的日子也過得平靜安然。
白日裏,風獨影忙著朝政,久遙則多呆在書房;晚上,兩人定都拋開所有事情,同棲鳳影宮中,或閑聊趣事,或吹笛賞樂,或小酌品茗,或隻是靜靜相伴,恩愛之情可比鴛鴦。偶有空閑之時,兩人則換了裝出宮,雖不能去天涯海角,但在王都裏走走看看卻還是行的。
過了年後,地處西南的青州便漸漸回暖。
二月初二,久遙去了淺碧山。
碧山書院早有甾城府尹知會,今日會有青王詔書送來,是以院中皆早早準備著迎接王詔,甾城府尹更是親自在山下等候。
當看到“易三”先生在一眾侍從、侍衛的擁護下到來時,書院眾人禁不住滿目驚愕,直到府尹介紹這就是清徽君時才是回神,忙跪地行禮,而後由內侍宣讀了青王期待書院多多培養人才的嘉勉詔書,書院上下歡喜一片。
而當久遙站在書院裏,驀然間想起了在久羅山上的日子,作為久羅三位王族之一的他,本是負責教治久羅後代子孫,而今物非人亦非,他卻依舊麵對菁菁學子,這仿佛帶有一種宿命式的注定。
自那以後,久遙每月都會到碧山書院講學三日,他曠澹飄逸的風度,儒雅正直的品性,卓絕淵博的學識,幽默機敏的談吐,無不令學子拜服。而在他教過的那些學子中,有的於朝堂效力,有的於民間成才,有的周遊天下宣揚著說……皆有稟稟風骨,不同凡俗。
偶爾,風獨影得閑時也會陪伴他到淺碧山,別院後經擴建,已作為行宮,曾經一次她駕臨了碧山書院,令書院上下倍感榮耀與驚喜。
於是,因為青王與清徽君的關係,碧山書院名聲大噪,令得整個青州側目,無數學子向往之,及至後來成為大東朝第一的書院,從淺碧山中走出無數大儒、名士、俊傑……青州亦是直臣、諍臣的搖籃,出了無數為國為民敢於直言犯上的賢臣良吏,而青州之人多輕貴藐權,便是垂髻小童亦有路見不平仗義相助的俠氣。
這也就是為何青州第一代女王明明是武功蓋世的鳳王風獨影,卻在後世成為九州中最具文化氣息的,有著“文在青州”、“天下之才,七分在青”等等美譽。
也因此,史書中的青王夫婿清徽君便是一個博學文人的形象,到後世人們不知有久羅族,都隻認為一介書生的清徽君,以無雙才華傾倒了絕代鳳王,成就了一段傳奇式的姻緣。
這些——都是後話。
※※※
五月,青州北部的潯城發生蝗災。潯城地廣土肥,又處潯水之畔,乃是魚米之鄉,每年所產幾乎等同其他五城的收成。因著地理優勢,潯城一向極少天災,偏生今年春夏少雨幹旱,便發生了蝗災,而此時正是稻子抽穗的時候,蝗蟲一來,這一年的收成便要泡湯了,不隻是潯城府尹急得上火,便是風獨影也為此焦慮。
久遙才自淺碧山回來便得知了此事。
晚上,風獨影回宮,依舊愁眉不展,看到久遙回來了才算是展顏笑了笑。
“潯城蝗災的事,大臣們有什麼意見?”久遙拉她在窗邊榻上坐下。
“唉,除了捕蝗外,也就是灑草灰、石灰防止蟲吃這些老法子。”風獨影搖頭,“可捕捉的畢竟有限,蝗蟲殺不絕,百姓這一年的收成便要沒。”她長於民間,深知蝗災對百姓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了,所以才是如此憂心。
久遙看著她,沉默了會兒,道:“那我去潯城看看吧。”
風獨影一愣,然後明白過來,一時看著久遙默然。
“你不用太憂心,我會有法子的。”久遙伸手擁住她,側頭依偎著她的麵頰,“我說過,你肩上的擔子我全部可以分擔一半。”
風獨影閉目依入他的懷中,半晌後道:“我和你一起去。”
“嗯?”久遙微怔,垂眸看她。
“我和你一起去。”風獨影重複一句,抬起手,落在久遙摟著她的手上。
久遙點頭,“好。”手掌一翻,與風獨影十指相扣,默默相依。
當夜,兩人安睡。
翌日,紫英殿早朝時,風獨影宣布要親自前往潯城巡視災情,群臣自然無話。
隔日她便起程,前往潯城。
青王的王駕抵達潯城是在五月十六日,那一日的情景許多年後,潯城的百姓都難以忘懷,那一日的事跡,史官亦在史冊上濃墨重彩地記下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