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入教坊(1 / 1)

姹紫嫣紅是溫柔鄉,姹紫嫣紅是英雄塚。

妝衣記得,她初到姹紫嫣紅,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一樣的寒冬臘月,彼時的她麻布青衫,雙髻蓬亂,稚氣的臉蛋被大火熏得滿麵灰垢,露著一雙烏黑篤定的大眼。當日接她進門的幾位姑娘怕是至死都不會忘記妝衣那時的眼神,她就那樣不發一言地跪在姹紫嫣紅的大門前,雪在她肩頭落了厚厚一層,沒過了她的膝蓋,花白了她的發際,引來無數路人的側目。

“孩子,你這是怎麼了?”出來探看的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婆婆。見妝衣渾身狼狽地跪在地上,好心的老婦慌忙上前扶她,“快起來說話。”

“我叫子靜,請婆婆收留。”沒有說姓,十四歲的妝衣低垂著眼,語氣裏有斬釘截鐵的篤定。她原姓聶,子靜是她進姹紫嫣紅前的本名。

老婦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瞬異樣的光芒,多少年前,她是怎樣心心念念地想要逃離這裏,可是,眼前這個不喑世事的女娃兒竟想要進青樓?

“孩子,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早些回去,莫讓家中掛念。”老婦正色道。

家?妝衣心頭一緊,痛苦的記憶在腦海裏一幕幕重演。

他們聶家是天波府的書香大戶,府邸巍峨,子嗣成群。

童年的記憶裏,裝的是娘親的無奈;祖母的冷眼;兄長的暴打;永遠也做不完的事情;幾位側夫人的冷嘲熱諷;以及各色各樣支離破碎的記憶殘片。

黑白色的落院,她的麵前是如牆的衣山,皮肉已被皂莢水咬破,可女眷們的衣服卻源源不斷地送來。她大哥聶子毅用紙扇挑起她的下巴,道:“好妹子,這些粗活為兄可以讓下人去做,你可願意?”她顫巍巍地點點頭。他笑了,高大的身子壓下來,突然粗暴地撕開她的衣裳,她嚇得大聲呼救,可是沒有人理她,府裏行色匆匆的侍婢和家丁就好像看不見他們似的。她咬了他,他一腳把她踹到地上,怒罵:賤人!

她恨呐……

黑白色的高牆,兄長們拿著棍子把她圍在聶府一角,他們張牙舞爪地謾罵著,好似地獄的魔鬼!一旁,同樣是她娘所出的姐姐和府裏的侍婢正樂滋滋地隔岸觀火。他們說她是爹爹和婢女鬼混產下的野種,他們還說她娘放蕩成性,她根本不是爹爹的骨肉!亂棍鞭打在她身上,流了好多血,棍子上的木刺陷在她的皮肉裏,竟也感覺不到疼痛了。麻木了嗎?她這是要死掉了嗎?

……誰來救救她?為什麼沒有人救救她?

她恨啊!

黑白色的長廊,那個她最敬愛的爹爹手持火把,忽明忽暗的火光把他滄桑的麵孔映得陌生冰冷,他猙獰地對她笑著,他說你和你娘一樣,都該死!她想反駁,不是這樣,可是千瘡百孔的心再也無力發出任何悲鳴。她努力學習詩書禮節,學習為人處世的道理,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他的肯定。而今他要燒死她,燒死這個不該出世的孽種!正如當初親手燒死她娘那樣,扔下火把,父親走出去把門從外麵鎖上。熊熊烈火燒掉了絲幔、雲屏,房梁砸下來,擋住了她的退路,她在火海裏掙紮,好熱,喘不過氣了……她要就這樣死去了嗎?她不甘,她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