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向“死水”都是“火”(2 / 3)

詩歌主體部分三節分別從靜態和動態兩個方麵來描繪“死水”的可怕而又可惡,可笑而又可憐的處境。第二節,“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鐵罐上鏽出幾瓣桃花,/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黴菌給他蒸出些雲霞。”設想結果,靜態著色,給我們描繪了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詩人把鏽跡斑斑的破銅爛鐵說成是綠如翡翠,燦如桃花,把汙油膩垢說成是綾羅綢緞,把惡臭難聞的黴菌說成是滿天彩霞,顯然,作者是明知其醜,偏要說美,以美襯醜,反諷一筆,有朝弄譏笑,有挖苦諷刺,嘲笑“死水”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自量力,自欺欺人,諷刺“死水”死到臨頭,還垂死掙紮,腐爛秀頂而不堪一擊。讀著這些似美實醜,似譏似笑的詩句,我們不能不深深折服於詩人的犀利和睿智。詩歌第三四兩節側重從動態角度來諷刺死水的可惡可笑。沿襲第二節的寫法,把腐臭難聞的死水想象成芳香撲鼻的綠酒,把肮髒腥噪的白沫說成是銀光閃閃的珍珠。在此基礎上,又巧妙地拉來“花蚊”和“青蛙”。說“花蚊”追腥逐臭,洋洋得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偷竊”是他最擅長的本領;說“青蛙”形體醜陋惡心,叫聲聒噪煩人,卻恬不知恥,放聲“歌唱”,無恥是他最高尚的品格。不管是群魔亂舞的蚊蠅,還是寡廉鮮恥的青蛙,這些都是死水的滋生物,嗅味相投,一丘之貉!作者寫花蚊,寫青蛙,寫他們得意忘形、自以為是,其實在展示死水的醜陋可笑,諷刺死水的腐爛變質,絕望死寂。

以上分析表明,詩人對“死水”,對黑暗腐敗的舊中國,特別是對反動腐朽的北洋軍閥政府,有一種迎頭痛擊,除惡務盡的戰鬥姿態,詩人心中充溢著一股熊熊燃燒的怒火,這怒火似閃電列空,似炸雷轟響,似風暴肆虐,令革命者群情激憤,人心大振,令反動當局瑟瑟發抖,膽顫心驚!

除此之外,聞一多《死水》中的“火”還指一種渴望光明和美好,呼喚新生和希望,主張抗爭和戰鬥的熱情之火。聞一多的至交朱自清先生曾深刻地指出:“聞一多真是一團火,就在《死火》那首詩裏他說:‘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看他造出個什麼世界。’這不是‘惡之花’的讚頌,而是索性讓‘醜惡’早些‘惡貫滿盈’,‘絕望裏才有希望’。”(朱自清:《聞一多全集?序》,見《聞一多全集》第一卷)如果僅僅從字麵上看,這首詩確實隻有失望與絕望的情緒,如果深入體會,就可發現在諷刺、詛咒、揶揄的後麵,是希望“死水”早日死亡,“春水”早日延生。詩人那些冷嘲熱諷的文字充滿了嫉惡如仇的破壞欲,有一股摧枯拉朽,掃蕩舊世界的如火激情;義憤填膺、慷慨激昂的後麵實際上是一種熱切的呼喚,呼喚一種光明美好的新生活,呼喚一個充滿生機活力,充滿希望正義的新世界。對此,我們必須聯係詩人的“全人”來研究。詩人在《女神之時代精神》中有一段話,是可以用來詮釋《死水》的。他說:“二十世紀是個悲哀與興奮的世紀。二十世紀是黑暗的世界,但這黑暗是先導黎明的黑暗。二十世紀是死的世界,但這是預言更生的死。這樣便是二十世紀,尤其是二十世紀底的中國……五四之後中國青年,他們的煩惱悲哀真象火一樣燒著,潮一般湧著,他們覺得這‘冷酷如鐵’,‘黑暗如漆’,‘腥穢如血’的宇宙真一秒鍾也羈留不得了。他們厭這世界,也厭他自己,於是急躁者歸於自殺,忍耐者力圖革新。革新者又覺得意誌敵不住衝動,則抖擻起來,又跌倒下去了。但是他們太溺愛生活了,愛他的甜處,也愛他的辣處。他們決不肯脫逃,也不肯降服。”(見《聞一多全集》第三卷)聞一多自己也是一樣,他對現實,既懷著希望,又往往感到失望以至絕望,但絕望之餘又萌發希望。1926年的聞一多,並沒有消極、退縮、逃避,把世界“讓給醜惡來開墾”。在“三?一八慘案”中,他寫了《文藝與愛國——紀念三月十八》,創作了詩《天安門》,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心聲,發出了正義的呼喊。他懷著滿腔義憤,聲援學生的愛國鬥爭,盛讚學生的愛國壯舉,他要以“詩刊開幕一一日最虔誠的獻給這次死難的誌士們”,他呼籲“我希望愛自由,愛正義,愛理想的熱血要流在天安門,流在鐵獅子胡同,但是也要流在筆尖,流在紙上。”他極力讚美烈士們的熱情:“我覺得諸誌士們3月18日的死難不僅是愛國,而且是偉大的詩,我們若得著死難者熱情的一部分,便可以在文藝上大成功,若得著死難者熱情的全部,便可以追他們的蹤跡,殺身成仁了。”接著這篇高昂的戰鬥檄文,他發表了《死水》。由此不難看出,《死水》的創作於1924年4月的芝加哥,卻到了1926年4月,身在北京的聞一多,見證了“三?一八慘案”的聞一多,才特意拿出來發表,其現實針對意義是不言而喻的。在控訴反動軍閥的殘暴和血腥的同時,更有對激昂大義,蹈死不顧的愛國青年的熱情讚美,更有對光明正義,自由理想的熱切呼喚。打爛一個舊世界,目的在於呼喚和建設一個新世界,誰能否定這份熊熊燃燒、如日中天的希望之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