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則,小說貌似漫無邊際、天馬行空,跳躍式地向前躍進的時而幻覺、時而聯想、時而想象,時而蹦出內心潛意識的遐想敘寫,表麵上毫無關聯、不協調的模式,往往分散了一般讀者的注意,令人感到不知所雲,摸不著頭緒。但如果明白小說塑造的人物“我們”的意識中處處滲透著作者特有的文化知識、生活體驗,那我們就能理解“我們”的意識流動內在的邏輯關係。火光的紅色——聯想到紅旗,爐火的跳動——聯想到騎士躍上岩壁,這戰場的幻覺是戰爭時期人們由於兩者之間相似點引發的必然聯想;“釘痕”——“釘子”——掛肖像畫——掛肖像畫的房客——正在說藝術品應該包含思想時我們兩人就一下子分了手——像與坐火車時見到路旁的人分手一樣的突然。這些聯想,不是由於事物之間具有太密切的關係嗎?談植物學——說我們曾經看見……開了一朵花——猜想是紫色花穗的花——我們頭腦裏把自己自己的形象打扮起來,——不能公開地改變自己的形象的世界——現實生活中的規矩——惠特克尊卑序列表。這些聯想,又是多麼自然而符合生活邏輯和思維規律。由尊卑序列表——想到法庭坎特伯雷大主教大法官約克大主教的排列;由古塚——白骨——收藏家——他的身份退役上校——通信對象牧師——牧師帶著老伴旅遊——卻為掩飾真相而宣讀論文。這些聯想,不是也由於它們之間的相關關係而顯得那麼合情合理而清晰?由牧師考證箭簇,聯想到當地博物館收藏的“一隻中國女殺人犯的腳(“腳”應該是“鞋”之誤)、一把伊利莎白時代的鐵釘、一大堆都鐸王朝時代的土製煙鬥、一件羅馬時代的陶器,以及納爾遜用來喝酒的酒杯”,是因為它們共同之處都是“毫無意義”。“弄明白牆上的斑點果真是一枚巨大的舊釘子的釘頭——這樣做又能得到些什麼呢?知識嗎?”因此聯想到“我們的學者不過是……巫婆和隱士們的後代”,由此再想到“社論”、內閣大臣、習慣、規矩,原因是由於學者們的“蹲在洞穴和森林裏熬藥草、盤問地老鼠或記載星辰的語言”的胡說,“社論”的誤導,內閣大臣的欺騙,規矩的束縛,掩飾了社會的真實,才使得“我們”無法弄清戰爭的真相——就像即使弄清“斑點”是什麼也不能得到什麼知識一樣。“大自然……暗中慫恿我們采取行動以便結束那些容易令人興奮或痛苦的思想。”就是說,弄清戰爭的真相,既然是不可能的令人痛苦的事,還不如去想那斑點更好。“我們”的所有這一切思緒、意識之間無不具有或相似、或因果、或相反的關係,是那麼合情合理、指向明確。我們又怎能說它們之間是“詭譎神秘、散漫無羈”、“毫無關聯、無軌跡可循”呢?就拿“我們越加仔細地看著它,就越發覺得好似在大海中抓住了一塊木板”這段來說,因為斑點似海中的木板,才聯想到夢中醒來讚賞衣櫃,由此而展開關於樹木生長的草地、森林、小河邊——樹下的母牛——小河裏逆流而上的魚群——河床上的水甲蟲;那棵樹本身的情景——本質緊密幹燥的感覺——受雷雨摧殘——樹液舒暢下滴;這棵樹冬天夜晚獨自屹立曠野——樹葉緊緊合攏——六月裏鳥兒的鳴囀——樹皮折皺上小昆蟲的爬行——最後暴風雨襲來,樹倒了下去,生命也並未結束——還有其一百萬條堅毅的生命分散在世界裏——有的在臥室、在船上、在人行道上——或變成房間護壁板,男人和女人們喝過茶後會在這間屋裏抽煙。“這棵樹勾起了許許多多平靜的、幸福的聯想”。其中的緣由之一——相關之處也應該是不言而喻的。當然,緣由之二是因為現實的不自由、不安寧才觸發“我們”這相反的想象,就還需要讀者仔細體會,才能明白。
總之,我們認為:意識流小說,就是指現代小說中以敘說主人公的意識流動過程,展示其心靈世界為主來塑造人物形象,反映現實社會生活的小說流派。意識流小說與傳統小說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沒有人物的肖像、行動、語言描寫,而是以描寫人的意識流動過程來展示其心靈世界,塑造人物形象;沒有直接的自然環境描寫卻反映了現實社會的真實麵貌。《牆上的斑點》作為一篇純正的意識流代表作之所以能征服讀者,征服世界,首先是因為它表現的厭惡、憎恨、反對戰爭的主題;其次是采用巧妙暗示和象征的手法抒發了全世界人類共同的向往安寧自由生活的感情。還有就是沒有肖像、沒有行動、語言的描寫切塑造了一個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的新穎手法,把“變化多端、不可名狀、難以界說的內在精神”串聯成一條意識的河流,來表現社會的本質和深刻的主題中顯示的組織材料的才能和精心構思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