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伍爾夫“斑點”如何征服世界(2 / 3)

伍爾夫的小說“沒有故事,沒有喜劇,沒有悲劇,沒有已成俗套的愛情穿插或是最終結局”的結構,令人很難理清小說的思路,有的人以為小說隻不過堆砌了一大堆散漫無羈、沒有規律可尋的意識,是沒有情節的小說。小說以回憶我們看見斑點那天在壁爐旁喝茶吸煙透過煙霧看著跳動的火光而產生歐洲古戰場的幻覺開始。接著用大量的篇幅描寫了“我們”想弄清斑點是什麼,想弄清斑點產生的原因是什麼,為什麼不能弄清這兩個問題的原因有哪些,又因為不能弄清它轉而把斑點想象成大海中的木板去想象樹木生長的自由安寧幸福能實現自己價值等等的意識流動。後來,因有人對我們說“要出去買份報紙”打斷了“我們”關於斑點的一係列猜想、聯想、想象,引發我們內心對戰爭的厭惡憎恨,覺得它也如我們不應該讓蝸牛爬在牆上一樣,“也不應該”讓它繼續下去。最後,以發現斑點是蝸牛,明確暗示斑點象征戰爭,像蝸牛一樣令人厭惡,作為結尾。小說以“看見斑點”為開端,以描寫圍繞斑點的意識流動為中心,以點明斑點象征意義為結局。開頭的“看見斑點”產生幻覺與結尾的“發現斑點是蝸牛”首尾呼應,開頭的古戰場幻覺與後來的“該死的戰爭見鬼去吧”詛咒呼應。用斑點來象征戰爭的不可猜測、不能猜測,用蝸牛來比喻戰爭的令人討厭、令人憎恨,文中多次反複暗示,構思的新穎奇特,意蘊的深藏巧妙,思路之清晰,結構之嚴謹,足以讓讀者窺見作家壓倒群芳的獨運匠心。所以,小說雖然沒有跌宕起伏、曲折離奇、動人心魄的愛情故事,既沒有令人下淚的悲劇,也沒有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結局;但作家把“每一種感情、每一種思想、每一種頭腦和心靈的特征”以斑點為軸心把“變化多端、不可名狀、難以界說的內在精神”串聯成一條意識的河流,來表現社會的本質和深刻的主題,其組織材料的才能和精心構思的技巧不能不令人歎服。

《牆上的斑點》是純正的意識流小說,小說中純粹是敘寫“我們”的意識的流動,這些意識裏糅進了作者的淵博的知識與文化底蘊,糅進了作家對世界、對人生的領悟,糅進了作家對當時社會的觀察和認識,糅進作者對自然景色的深刻而獨特的體驗,所以,不細心的讀者難以體會小說中“我們”的獨特的思想情感。譬如小說開頭的古戰場幻覺,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真實嗎?絕對不是;那是書香名門家庭出身的貴族夫人熟悉《堂·吉可德》等書中描寫才會產生的幻覺。第二段“掛一幅小肖像畫——一幅卷發上撲著白粉、臉上抹著脂粉、嘴唇像紅石竹花的貴婦人肖像。”想象的這幅肖像畫其實是自己貴族夫人生活的折射。第四段,猜想斑點“它很可能是……玫瑰花瓣造成的“,就馬上想“我們不是一個警惕心很高的管家”,因此而想到“壁爐上的塵土”,由此聯想起“這樣的塵土把特洛伊城嚴嚴地埋了三層”,於是又“抓住第一個一瞬即逝的念頭……莎士比亞”,就是自己貴族主婦的生活現實和曆史文化底蘊的真實寫照。“談植物學”——就“說……開了一朵花”——多半是查理一世在位的時候種下的——紫色花穗的花吧——在頭腦裏把自己的形象打扮起來——是愛撫地,偷偷地,而不是公開地崇拜自己的形象——鏡子打碎了,形象消失了——隻有其他的人看見的那個人的外殼——世界會變得多麼悶人、多麼浮淺、——在這樣的世界裏是不能生活的——未來的小說家們……會越來越認識到這些想法的重要性——(而現在的人)把現實的描繪排除在他們的故事之外——認為這類知識是天生具有的,希臘人就是這樣想的,或許莎士比亞也是這樣想的。這些聯想裏,我們可以看到身為文學評論家的作者對世界、對社會的觀察角度和特有的認識,看到作者對當時壓抑沉悶的社會氛圍的不滿,看到作者對文學不能反映現實的批評。“每件事都有一定的規矩”,例子是“桌布的規矩就是一定要用花毯做成”。“真實的事物”,例子是“星期天的午餐、星期天的散步、莊園宅第和桌布等”;希望“遭到譏笑,被送進垃圾箱”的東西是按照男性觀點製訂的尊卑序列表和“紅木碗櫥、蘭西爾版畫、上帝、魔鬼和地獄之類”,這些也是作者身為貴族婦女特有的生活體驗的反映;讚賞著衣櫃——它產生於一棵樹——(樹木)長在草地上、森林裏、小河邊——(那裏)有母牛在樹下揮動著尾巴、雌紅鬆雞紮進水裏冒出水麵、魚群逆流而上、水甲蟲壘起一座座圓頂土堆——這棵樹在冬天的夜晚獨自屹立在空曠的田野上——小昆蟲在樹皮的拆皺上吃力地爬過去,或者在樹葉搭成的薄薄的綠色天篷上麵曬太陽——暴風雨襲來,樹倒了下去,還有一百萬條堅毅而清醒的生命分散在世界上。這些對自由安寧生活的聯想和想象,流露的是作家作為一個女性、一個母親、特別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內心的特別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