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作文的“旁批”
一位30年前的學生，在他的一篇回憶我的文章中寫道：
記得有篇校園生活習作，我寫得玄乎，就是“立於樹人堂巔，可見河西農場木橋題名”雲雲，老師眉批(即“旁批”)更絕：“縱有離婁之明，亦難見‘豐收橋’三字”，幽默文雅，非但讓我長了見識，還教我誇飾有度。作文本早丟失了，但那趣批常使我回味得起，頗覺愜意。
可見，我的“旁批”給他的印象是多麼深!
多年來我一直堅持為學生的作文寫“旁批”，因為教師在批改作文時作精心的“旁批”，通過對精彩處或不足處給予精當的評價，可以使學生明白妙筆所在或毛病之因，從而激發學生作文的興趣，提高作文水平。
1993屆黃波同學的《浪花》是我在批改上傾注心力最多的作文之一，這裏以它為例，以見作“旁批”之一斑。
這是一篇有一點小說味的記敘文。作者虛構了一個淒惋的故事：一個名叫“小浪”的海邊漁女，為了救“我”，於大潮襲來之際，拉“我”一同奔逃，但被“我”一甩手，弄得跌了個筋頭，腿上劃了一道口子，後來竟死於白血病。“我”得知此事後，無限追悔，幾至痛不欲生。作者通過這個故事讚頌了一種精神：為了他人，不惜犧牲自我；也揭示了一個哲理：為他人犧牲，生命永存，“與日月同華”。整篇文章彌漫著濃重的抒情氣氛，使人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老實說，我是被這篇文章打動了。我覺得我應該好好地“批”一下。我差不多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把文章讀了又讀，到自認為讀懂了，再精心加批。(黃波的《浪花》及我的旁批，附於文後)
我在著手作“旁批”之前，首先注意到此文開頭和結尾都引用歌詞，這所引的歌詞前與後是互序關係，結構上起到了彼此呼應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在內容上，歌詞無疑確定了全文的主題和感情的基調，是把握此文思想脈絡的關鍵，不可等閑視之。所以，我給此文加的第一則“旁批”便是著重指明這一點：“文以歌始，亦以歌終，歌詞隱寓題旨，非徒以歌領起也。”這道“旁批”不是“就事論事”，而是從大處落墨，著眼全篇，有相當的宏觀概括性。
作者在開首引用歌詞之後，便來一段有關歌詞的抒情文字，筆觸在“愧疚”和“不安”上盤旋，輕逗“有緣”、“無緣”而不實作，引發讀者向下看的興趣，我因加第二道“旁批”曰：“一番議論，懸念迭起，令人欲罷不能。”兼顧到作者的思路與讀者的心理，也有其特色。
接下來作者便回敘自己與“小浪”結識的經過。我在此一大段落的首句先揭明道：“先敘有緣”(“旁批”3)，把行文的脈絡理理清楚，然後，在“誰知”後，又加了一道“旁批”：“非始料所及，謂之‘注定’，謂之‘有緣’，不為無因。”(“旁批”4)這道“批”主要讓人看出此文上、下呼應的情況，以便把握文章的“意脈”。在“小浪”下，我加的“旁批”較長：“不意天地間竟有名‘小浪’者!‘造人’之跡雖顯，然海邊漁女，就近取名，亦為事理或有。”(“旁批”5)這段批語，隱而不露地指出本文內容“純屬結構”，但又指出這種“虛構”並不逆情悖理，對作者頗多“回護”之詞，這也還是得體的。
在第六自然段，寫“我”與“她”的一段感情糾葛，這是上文“愧疚”的明白注腳。我在這部分總共加了七則“旁批”，這七個“旁批”無一例外均從內容落筆。第6則，上文已涉及，茲不具論，其餘六則中第7則較長，也最有份量，是就個別詞語來直接闡發主旨的，自然要多說上幾句。從第8則開始直到第12則均屬“就事論事”型，隻著眼於局部，帶有評論、“斷案”的性質，但卻風格各異：有的立論堂皇，如“其詞嚴正，其行果決”(“旁批”11)；有的造語冷雋，如“終還有不忍心之時”(“旁批”10)；有的出言警醒，如‘一條口子’竟至送掉‘一條命’”(“旁批”9)；有的振聲清揚，如“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旁批”12)，總之無一雷同，決不給人以“板滯”之嫌。
第七自然段而後，直至篇末，到了故事的高潮與結局的階段。文筆急轉直下，真如風雨驟至，波瀾大起。我在這一段批上“次寫無緣”(“旁批”13)，以照應“旁批”3的“先敘有緣”，把文章的“過脈”交代清楚。這自屬篇章結構的分析。
自此而下，計有五則“旁批”；第14則，是屬“挑刺”性的，也是唯一的一例。所以不“為賢者諱”者，主要是想以此“針砭世俗”，因為“學生習作中每多白血病例”，而“此亦‘未能免俗’”，這裏借題發揮一下，或許還能杜絕此弊。第15則、第16則，均屬字法的評析，第18則屬句法的評析，第17則屬章法結構的分析；15、17、18三則均用直陳語氣，而16則用疑問句語氣，使批語靈活有變，較為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