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滑稽戲
趙匡胤看見一個人把毒藥倒入酒內,以為他要害人,便暗中跟蹤而來,偷聽到了一對兒小夫妻的隱秘……。他大喝一聲闖進屋內,結果引出了一場精彩的喜劇。
趙匡胤和鄭恩在平陽鎮耽擱了半個多月,鄭恩的病才算好了,但是仍然沒有打聽到柴榮的消息。於是匡胤決定,先去華州,然後再按兄弟失散後,柴榮和鄭思走過的路線西行,慢慢詢訪柴榮下落。
這一天,兄弟二人結清店錢,帶上行李馬匹,離開平陽鎮,東奔華州。一路上饑餐渴飲,早行暮宿,隨時向店家和旅客打聽,又走了二日。這天太陽已經落山,遠近山尖頂上,尚留有殘照,把青翠的山峰染成血紅。彩霞片片,歸鴉陣陣,匡胤對此山景,不由心曠神怡,可是鄭恩卻一直嚷叫肚餓了,催促匡胤快走。轉過山腳,來到一個集鎮之上,一問之下,才知此地叫酸棗嶺,乃是終南山腳有名的大集。於是二人進入鎮中,卻見此鎮果然不小,酒館旅店林立,雜貨店鋪,各色作坊,應有盡有,甚至還有當鋪賭場。二人選了一家酒店,安排了住宿,要了酒飯。鄭恩便迫不急待地抓住肉就吃,端起酒就喝,連頭也不抬,一口氣吃完了四盤烙餅,五斤半牛肉,二壺燒酒。
吃飽了以後,拿起酒壺晃了一下,裏邊還有點剩餘,便把酒往嘴裏一倒,抹了抹嘴說:“二哥對立、互相排斥、互相否定、互相克服的趨勢。它是無條件,俺要睡覺了,你慢慢吃吧!”邊說邊倒在了炕上,剛閉上眼睛,便呼呼嚕嚕鼾聲如雷。
趙匡胤看了看桌上盤罄壺空,聽著那睡得正香的陣陣吼聲,微微一笑,暗道:“三弟真是一條既憨厚又實誠的漢子。”於是,又喚店家再送些酒飯來,胡亂吃了。看看天色還早,想在這小鎮上看看,便信步出了店門,走了這小鎮的夜街。
酸棗嶺雖然是個山間小鎮,入夜後仍有幾家店鋪燈火輝煌。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看起來還十分繁華。他正在隨意散步,無意間發現一個人,大約有四十來歲,一身黑藍褲褂,手掂個小酒嗉,兩眼發直,腳步遲緩,怔怔的臉上還有些沒擦幹的淚痕。那人少氣無力地走進店裏,打了二兩白幹,付了錢,轉身走去。趙匡胤心想。這個人打酒,一定是家裏死了人做祭奠用的。若是辦喜事或待客,那能是這副尊容?他心中正在揣摸,隻見那人向前隔過幾家門麵,走向一家藥鋪。黃昏降臨,客店正在熱鬧的時候,藥鋪早已上了板闥,隻在板上留一個可以啟閉的小洞,為深夜取藥的病家服務。那人走到門前,輕叩板闥,呼吸“掌櫃”。那板闥上的小洞開了。射出一絲燈光,同時露出一雙和善的眼睛。看來此人和掌櫃的挺熟,那掌櫃一看就問道:
“噢,二山子,又來給你家娘子抓藥呀?”
這個叫二山子的喃喃道:“不,是想買一點……買一點紅信。”
“買紅信!買紅信幹啥呀?”小洞裏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家裏鬧耗子,藥耗子……”二山子說。
“噢!嚇我一跳。我還當你二山子不想活了,要尋死呢!”掌櫃在裏邊打著哈哈說。
二山子慘淡一笑道:“咋能不想活呢!隻是……耗子鬧人……”
小洞裏的那雙眼睛顯得有點詭秘,聲音也放低了些,說道:“是呀,咱們鎮子不大,耗子可是不少。所以,種糧人不吃糧,不種糧的糟踏糧。世道這樣,咋能不亂!”說著從裏連遞出一包藥來,“給,拿去吧!”
二山子接過小紙包問:“幾個錢?”
掌櫃道:“耗子藥,不要錢。”
二山子詫疑地問:“耗子藥不要錢?”
掌櫃道:“對,這不是紅信。這是用草鳥頭,幾味毒藥配成的。草鳥頭平常是用來治惡瘡的。它比紅信還厲害。過去打獵的人在山上創出來,連根帶莖島碎濾汁、曬成膏。此膏名叫‘射罔’。把射罔塗在箭頭上,被射中的野獸,跑不過十步,就會倒地而死!耗子吃了絕對活不成。拿去吧!”
二山子雙手顫抖著,接過了那個小紙包。要付錢,掌櫃的執意不收,說是這藥不值錢。再說藥鋪隻賣人藥,不賣獸藥。更不能賣耗子藥。不過,再三交待要注意安全,沾了吃的東西,可真要命。二山子諾諾連聲,向那人道了謝。板闥上的小洞關閉了。二山子轉身走去,走了不遠,在一處待燈照不到的牆角邊停了下來。隻見他將酒嗉放在地上。打開手中那個紙包,雙手抖得更厲害了,稍稍猶豫一下,好像一橫心就將那一包“耗子藥”傾入在酒嗉內,然後提起來轉身走進一條小巷裏去了。趙匡胤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心中暗暗罵道:“這個王八蛋,我本以為他打酒是為了祭鬼,誰知他是要害人,酒裏下毒,欲殺何人?今天碰上了你家愛管閑事的爺爺,也算是你的死期到了。”於是悄悄尾隨其後,走進小巷。
二山子進了小巷,在前麵轉彎抹角走了一段路程,走到了最東頭一個破落的院子裏。這裏說是一處院落,也隻不過有個門樓,實際上院牆半邊已經倒塌,另半邊用樹枝紮成籬笆。不要說擋不住人,就連黃牛也可以不經門摟,就自由從院裏進出。二山子還是從門樓下的破門走進了這個院子。院裏有三間瓦屋,窗裏黑漆漆地沒有點燈。他站在院子裏停了片刻,好像雙眼非常沉重,每邁出一步都好像要費很大力氣。最後,他還是提著酒嗉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屋門。趙匡胤暗暗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二山子進屋後,劃著火柴,點燃了窗前一盞半明不暗的青油燈。這時聽到一個女子微弱的聲音:
“山郎,回來了!”
“啊!回來了,娘子,你好些了麼!”這是那個叫二山子的聲音。
“昏睡多時,這會兒倒輕鬆些。六老爺答應借錢給咱們了麼?”
“啊!答……答應了。”二山子吞吞吐吐地。
“六老爺心腸真好。等我病好以後,咱們拚拿幹,得早點把錢還給六老爺。”
“哎,六老爺說,早還晚還倒不要緊。隻是借錢麼,必須有東西做抵押!”
“抵押?咱家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做抵押呢?”
“六老爺說,要拿咱這三間房和這個破院落做抵押,才肯借給咱銀子。”
“啊!要用咱這個家去做抵押?那怎能行,你可不能答應啊!”
“我原是不肯答應的。可六老爺說,這又不是變賣。將來咱們還過欠債,物歸原主,這個家還是咱們的呀!”
“如果還不上欠債呢?”
“如是……如……哪能還不上呢!”
“山郎,以家抵債可使不得呀!”
“那有什麼辦法?要吃飯,還要為你取藥治病。隻要能治好你的病,我什麼都舍得!”
“山郎,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我們不能沒這個家呀!沒錢,我從今往後再不要吃藥了。即使我死了,你也要守住咱這個家。就是做鬼,我也不能做一個無家可歸的野鬼啊!”說罷,那女子淒淒楚楚地哭了起來。
“娘子,我對不起你。不過,我是想隻要能把你的病治好,即使無家可歸,咱們今後拉棍討飯,遠走他鄉,也不值得。所以,我就答應了!”
“什麼?你已經答應了?”
“都怪我一時糊塗,給他立了一個‘若無力償還就以家產抵債’的字據。”
“你……你快將銀子與他退了!”
“退?如今是退也退不得了!”
“怎麼退不得了?”
“那時六老爺將紋銀二十兩交我點清無誤,我在字據上劃押,當我起身要走時,六老爺店裏那幫人,百般阻攔,再三挽留。”
“留你做甚?”
“要我在店裏和他們一賭輸贏。”
“六老爺店裏都是鎮上幾個有名的賭棍,你怎贏得了他們。萬萬賭不得。”
“我原是不肯答應的。可是六老爺說:賭博原本就是輸贏無定。若能贏得銀兩,就不必再押房產抵債了。那房產契約也就當即退還給我了。”
“若是輸了呢?”
“輸了……我想萬一輸了,也不過多背些債罷了。”
“哎呀山郎,你怎能這樣想呢?債集如山,怎麼償還哪?”
“原本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六老爺說: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還說我命大福大,說不定能連擲幾個大快,轉眼之間,吃喝穿戴,為你看病取藥,一切都不用發愁了!那一幫人也都是這麼說……”
“山郎,他們看見你借得銀子,因而心懷不良,誘你入圈套呢!萬萬不可答應。”
“我原本是不肯答應的,可六老爺說:大夥留我是看得起我。我若不肯賞大夥這個臉,他這錢也就不借了。我是萬般無奈,也存僥幸之心,想碰碰運氣,於是,我便答應了。”
“哎呀!那……那你輸贏如何?”
“開頭還有輸有贏,最後,連賭連輸,越陷越深,直到將借得銀兩全部輸盡……”
“啊——?!”隻聽那婦人驚叫一聲。
“娘子!娘子!你醒醒啊!……”
趙匡胤在窗外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大半。可是對他在酒中下毒的意圖,還不十分清楚。於是仍不聲中響,將身又靠近窗前一些,靜觀事態的發展。隻聽見那二山子呼叫了一陣子之後,才聽到一聲長籲,大概是那婦人還過氣來了。接著就是悲悲切切的哭泣。
一會兒,二山子的聲音道:“娘子,我真對不起你。如今是家也沒了,錢也盡了!我本無臉回來見你,想在外麵一死了之。可是,又不忍心拋下我臥病在床的賢妻。因此,我才厚著臉皮,回來再見你這最後一麵。我用身邊最後這幾文錢,打了點酒,也算是我和娘子你告別吧。二山子要先你而去了!”二山子說著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