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唐宋《傳奇故事》
“唐宋傳奇”,指的是唐、宋兩代流行的一種文言短篇小說,當時叫做“傳奇文”。它是我國古典文學寶庫中一份寶貴的遺產,與唐代詩歌同樣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唐代傳奇是在六朝小說的基礎上發展、演變、進化而來的。它一改六朝小說的筆記體,而創立了傳記體。它把情節放到全篇結構的中心,並通過情節來描寫人物。這些短篇小說,不僅故事情節委婉曲折,結構完整,而且文筆典雅優美,題材更具多樣性,人物形象十分鮮明突出。它對後世的小說、戲曲等有很深的影響。同時,這些作品更直接地表現生活,具有較為深刻的思想內容,有的暴露了封建統治階級的腐朽及內部鬥爭,有的對舊禮教公開進行了反叛和抗爭。
到了宋代,寫作小說的興趣,雖然主要已逐漸轉移到通俗的“話本”方麵去,但在“傳奇”方麵的成就,仍然是不能抹煞的。其中的不少作品,都有一定的文學價值。
從傳奇作品的故事來看,其內容豐富多彩。大體上可分為愛情的、豪俠的、諷刺的、夢幻的和怪異的幾類。
這一時期,描寫愛情的作品數量最多,也最有光彩。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在當時已成為一個引人注意的、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問題。作者們描寫了青年男女,尤其是女性為爭取婚姻自由、為追求幸福而作的反對封建禮教的英勇鬥爭,歌頌了她(他)們在愛情上的堅貞誠摯,表現了要求婚姻自由的思想萌芽。在封建勢力的壓迫下,現實生活中的戀愛事件常常遭到多方的阻撓和挫折,往往以悲劇而告終,造成女性被虐害、被犧牲。因此這一時期,作者們塑造了一個個遭人玩弄、飽受迫害的婦女形象,並對她們流露了深厚的同情。這實際上是對當時社會的控訴,是對“門當戶對”、“父母之命”封建婚姻製度的鞭撻和批判。
描寫豪俠義士的作品,在唐代傳奇中也占有一定的份量。與封建社會其它朝代一樣,唐代社會生活中同樣存有許多不公平的暗無天日的現象。處在水深火熱中的人們,幻想著主持公道的俠士出現,以除暴安良。這些反映到文學之中,就產生了若幹帶有神秘色彩的豪俠故事。如《紅線》、《聶隱娘》、《昆侖奴》、《虯髯客》、《郭元振》等就是這類作品中的佳作。
屬於諷刺的故事也有一些,像《東城老父傳》就是此類。它對當時的政治表示了不滿,並進行了辛辣的批評和嘲諷。通過“夢幻”來寫人生經曆的故事,以《枕中記》、《南柯太守傳》為代表,對經濟集團的互相傾軋、對封建士子的醉心功名,都表示了很大的厭棄。這一時期的作品,重點是寫人間的奇人奇事,也有為數不多的是寫狐鬼、龍女、花精、猿怪等怪異題材的,但作者都賦予了他們豐滿的感情,使其具備了實實在在的人情和人性。
古鏡記
隋朝時汾陽(今山西省平通、介休一帶)出了個天下聞名的奇士,姓侯。著名曆史學家王度與他交往密切,並尊他為老師。隋煬帝大業七年五月,王度辭官回轉家鄉河東,正趕上侯先生去世。臨終前,侯先生將一麵古鏡送給王度,並說道:“你拿著這麵鏡子,就能驅妖避邪。”
這麵古鏡寬有八寸。鏡鼻是一隻蹲伏的麒麟。鏡鼻周圍劃分為東南西北四方,並有龜、鳳、龍、虎四種動物的鑄像。四方外麵有八卦圖。八卦圖外又有十二時辰和十二生肖。再外邊還有二十四個古文字,環繞在鏡子的外圍。拿著古鏡對著太陽一照,背麵的圖形文字完全可以看到,而且十分清晰。舉起寶鏡輕輕一敲,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就會慢慢傳往四方,要經一天時間才能消逝哩。這真不愧是一件通靈寶物啊!
同年六月,王度回轉長安。途經長樂坡時,住宿在程雄開設的客店裏。程雄家有個丫頭,是不久前有人寄養在他家的。那女子長得十分端莊秀麗,名叫鸚鵡。王度住下後,想整理整理衣冠,就拿出古鏡來照了照。鸚鵡遠遠地看到了古鏡,便立即跪下給王度磕頭,額頭都碰出了血,還不住聲地說道:“我再也不敢住在這裏了。”
王度把程雄叫來,問這女子的來曆。程雄說:“兩個月前,有位客人帶了這個女人從東邊來。當時,這女子病得厲害,客人便把她寄留在這兒。那客人到現在還沒來,我也不清楚這人的來曆。”
王度懷疑這女子是個妖怪,便拿古鏡到近前照她。女子哀求饒命,說願意顯出原形。王度把鏡子收起來並對那女子說道:“如你講清來曆,顯出原形,我可以饒你一死。”女子再次叩頭並講述了其中的原尾。原來,這女人本是華山府君廟前老鬆樹下的一隻千年老狐,時常變成人形,出來迷人。華山府君要逮住她治罪,所以她逃到黃河、渭水一帶,做了下圭阝陳思恭的養女。陳家待她很好,後將她嫁給當地一個叫柴華的人。她同柴華夫妻不和便逃了出來。途經韓城縣時,被過路人李無傲捉住。李無傲不務正業,性情暴烈,帶她四處流浪了幾年光景,前不久把她丟在程雄的客店裏。
聽完鸚鵡的講述,王度說道:“既然如此,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吧。”鸚鵡答道:“感謝你的一番厚意,我怎敢忘記你的大恩大德,可我被這神鏡一照,定會顯出原形而死,這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沉默片刻,她又哀求道:“我已變成人形多年,而今讓我顯出原形,心中未免感到慚愧。請求你把寶鏡收在匣子裏,叫我痛痛快快吃醉了酒再死吧。”
王度答應了她的請求,收好寶鏡,又為她準備了酒菜,還請來一些當村鄉鄰陪她飲酒。時間不長,她喝得大醉,起身邊舞邊唱。隨後她向在座的人們拜了幾拜,立刻變成一隻老狐死去了。
大業八年四月初一日,王度正睡午覺,有人跑來告訴說出現了日蝕,於是他立即起床。在整理袍服時,他拿出古鏡照了照,發現鏡子上也是昏昏暗暗的,不見了平日的光彩。一會兒,鏡子上又出現光彩,再看太陽也漸漸亮了起來。當太陽完全恢複原狀後,寶鏡也變得光芒閃爍,跟往常一樣了。打這兒以後,王度發現,每逢日蝕或月蝕,那寶鏡都會跟著模糊起來,真是神奇的叫人不可理解啊。
同年八月十五日,一個叫薛俠的人帶一柄銅劍來找王度。此劍長四尺,劍柄上雕有龍鳳圖案,左麵的花紋像火焰,右麵的花紋像波浪,劍光閃耀,分明不是尋常之物。薛俠道:“這口劍,每月十五日,若是天朗氣清,把它放在暗室裏,會自然發出光芒來,可照到幾丈以外。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聽說你喜愛希奇古怪的東西,今天特意把劍帶來,到晚上同你驗試一下。”王度聽後十分高興。
當天晚上,天氣晴朗。王度與薛俠同住一室,門窗緊閉,不留一點縫隙,王度取出寶鏡放在座旁,很快鏡子放出光芒,照得屋內如同白晝。而那寶劍橫在旁邊,卻毫無光彩。薛俠大為驚訝,請王度將寶鏡收進匣子裏。之後,那寶劍才放出光來,但那光也僅一二尺罷了。王、薛二人歎道:“原來通靈寶物也是一物降一物啊!”
大業九年正月初一日,從西域來的一個和尚到王度家化緣。其弟王責力(jī)看那和尚容貌不俗,便請他進屋,還準備飯菜招待他。談話間,和尚對王責力說道:“你家中好像有個世間難得的寶鏡,能叫我看看嗎?”王責力驚問:“法師如何知道?”和尚說道:“貧道能識寶氣。你家每天有條綠光射出,與太陽光相連;還有條紅光,和月光相連。我斷定這是寶鏡的氣。我見到這寶氣已兩年了,今日特前來拜訪,想看一下寶物。”王責力取出寶鏡。和尚見後欣喜若狂,又講了些寶鏡奇妙之處,隨後離開王家,不知去向了。
這年秋天,王度出任芮城縣令。縣衙中有棵幾百年的大棗樹,好幾丈粗。曆任縣官到職,都要祭它,否則就會發生禍患。王度起初不信,後經眾縣吏勸說,也就祭了。王度暗想,莫非這樹上有什麼妖怪盤踞,便悄悄把寶鏡掛在樹上。當晚二更左右,忽聽廳前響起雷鳴般的聲音,他起身觀看,隻見天色昏黑,風雨大作,樹周圍電光閃爍不斷。天明後,見樹上有條大蛇,紫色的鱗,紅色的尾,綠色的頭,白色的角,額上有個“王”字,遍身是傷,已經死了。
大業十年,王度的弟弟王責力外出遊覽名山大川,懇求哥哥讓他帶上寶鏡。王度隻好答應了。王責力一去將近三年,到大業十三年六月才返回,並將寶鏡交給了王度。王責力講述了很多他用寶鏡除妖的故事以及他常居深山密林,而猛獸不敢近前的情形。
大業十三年七月十五日,裝有寶鏡的匣子裏突然發出悲哀的聲音。開始,這聲音很細很遠,後來就漸漸大了起來,如龍吟虎嘯一般,直響了很長時間才停下來。
王度將匣子打開,古鏡已經不見了。
李娃傳
唐朝時,氵開〔qiān〕國夫人李娃,原來是京城長安的一個娼妓。她節操高尚,行為卓異,很值得稱頌。所以監察禦史白行簡為她寫了傳記,敘述她的事跡。
唐玄宗天寶年間(公元742—755年),擔任常州〔今江蘇武進〕刺史的是一位滎陽人,我們隱去他的真實姓名,就稱他為滎陽公吧。這位滎陽公社會聲望很高,家裏童仆成群。他年已半百,隻有一個兒子,快二十歲了。這公子生得聰明俊秀,才華不凡,在同輩中出類拔萃,大家都很推崇他。滎陽公對公子又鍾愛又器重,到處說:“這是我家的千裏駒啊!”這時,公子由當地州郡推選,要進京去參加秀才考試。將要出發時,滎陽公給他置辦了很充足很漂亮的衣服、用具、車馬,又估算了他在京城長安的生活費用,對他說:“我看憑你的文才,一考準能名列前茅。現在我給你準備了兩年的費用,而且還多給了一些,這是為了幫助你達到誌願。”公子也很自負,把考取功名看得易如反掌。
滎陽公子從常州家中出發,一個多月後到了京城長安,住在一個叫布政裏的地方。有一次,他到東市遊玩回來,從平康裏的東門進去,打算到坊西南看望一位朋友。當他走到鳴珂曲這條巷子時,看到一戶人家,門庭雖不很寬大,屋子卻很幽深。大門半開著,有位年輕的姑娘倚著個梳雙髻的小丫環,站在那裏。這姑娘美貌出眾、身姿嫵媚,真是世上無雙。公子隻覺得眼前一亮,不由得停下馬來呆呆地看了好一陣,轉來轉去舍不得離開。還故意把馬鞭子掉在地上,等候跟隨的仆人走來,吩咐把馬鞭拾起來。這當兒,公子趁機又瞟了姑娘幾眼。姑娘也轉過臉來盯著他看,流露出愛慕的情意。可是,公子卻沒有勇氣和姑娘搭句話,就離去了。
自此以後,滎陽公子心中總好像失落了什麼。他悄悄地向一位熟悉長安的朋友打聽那位姑娘。朋友說:“這是做娼妓的李家呀!”公子問:“這姑娘可以去追求嗎?”回答說:“李家很富有,以前和她交往的都是貴族豪門,得了很多賞錢。沒有上百萬的錢財,休想使她動心。”公子說:“隻怕事情辦不成,花去百萬錢財又有什麼可惜的!”
一天,滎陽公子穿戴整潔華麗,帶著許多隨從去拜訪李家。敲門後,有個丫環把門打開了,公子便問:“這是誰的府上啊?”丫環也不答話,回頭便跑,喊道:“前時掉了馬鞭的公子來了!”姑娘一聽非常高興,吩咐說:“你請他等一會,我要重新梳洗換好衣服再去見他。”公子聽了,心裏暗暗高興。丫環引著公子走進大門內的影壁牆前,看見一位花白頭發的駝背老婆婆,原來她就是姑娘的養母。滎陽公子上前跪拜行禮,說道:“聽說府上有空閑的房子,我想租借居住,不知可否?”老婆婆說:“就怕屋子簡陋狹窄,不好叫您貴人委屈居住,哪裏還談得上出租呀!”她邀請公子走進客廳,隻見房間裏擺設得富麗堂皇。老婆婆與公子相對坐定,便問:“我有個小女兒,雖然歌舞技藝不算很好,但她喜歡見貴客,我想領她來見見您。”於是,就吩咐李娃出來。隻見李娃明媚的眼睛,雪白的手腕,走起路來身姿婀娜,真是美極了。滎陽公子慌忙站起來,不敢正眼看她。兩人行了見麵禮,寒暄一番,李娃的一舉一動,都十分嫵媚可愛,公子從未見過這樣動人的姑娘。李娃陪坐下來,沏茶斟酒,杯盤用具都很新奇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