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堂前燕(1 / 2)

想不到修羅地獄裏,竟還有孩童的吵鬧拌嘴聲。如此,地獄,也顯出人情味來了。

她平緩地睜開眼,一間敞亮空曠、陳設簡陋的廂房在她眼前徐徐展開。

落了細塵的香爐,牆角擺放的未綻水仙,她所躺的軟榻旁邊的小憑幾上,擱著一碗涼透的藥湯。

這,不是修羅地獄。

似乎,有幾個字哽在了喉頭,哽得她鼻息發酸,雙眼模糊。

“芮兒、盈兒……”

我的女兒們!

激動歸激動,少時靜下來,許安寧大口舒氣。

疼,渾身上下都在疼,不過最疼的莫過於臉。

許安寧耳旁回響起方才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聲音,陌生而不利索。

垂目打量,她身著寬大的清簡素衣,床邊腳踏上放了雙連繡紋都沒有的尋常布鞋。

再看屋內,四下整潔幹淨,空間雖不算大,書卷數量卻很是充足。

屏風旁的書桌上靜躺著一本被人隨手放上去的卷錄,那書脊上以朱丹紅砂印有某個不算醒目,但相當令人過目難忘的國印紋章。

此處,莫非是……

許安寧微怔片刻,心中止不住熱血翻湧,呼吸加急。

她腦海中忽閃而過幾個字,一個陣法,其內含有巫的力量,含有驚天的意念。但這些可循之跡僅僅停了一瞬,她唯一能想清的,便是自己已然重生在別人身上的結果。

然而,許安寧並不敢完全篤信,怕這重生隻不過死者的斑斕一夢,搖一搖就會碎。

她舉目張望四下,見書案上突兀地立著一老舊銅鏡,格外小心而又有些笨拙地翻下軟榻,直奔銅鏡而去。

鏡中女子未梳發髻,墨色的如瀑及腰長發隻用一條肅青色布帶隨意束起。她蛾眉稀疏慘淡,眼神昏昏無光,似乎蒙了層無邊大霧;因為削瘦而越發顯得高挺和輪廓分明的鼻梁,配上毫無血色的雙唇。

而原本白淨如豆腐般細嫩的右邊臉龐,不知什麼緣故爛出了一個大坑。右頰上敷有膏藥,珠黃色的膏藥和往外翻的紅黑皮肉混雜,看起來很是醜陋怪異。

鏡旁的小屜之上,一堆用來辟邪的香木珠旁,擱放著一本手抄黃曆。

許安寧伸手翻開,見扉頁上赫然寫著一行小字:元嘉三年。

元嘉乃是淩雲國新皇帝新立的年號——這裏不是她喪生的九黎國,而是九黎的鄰國,淩雲國。

此刻,更加確定了眼下已然能推測到的事情。

半年前,九黎國宮中請去的巫婆子曾經說過,當時天象有異,預兆數月之後,後宮之中會有風雲變色之事。而在那之後不久,千年不變的南和星陣將會驟移,象征天下太平的守宮星將沐天火而亡,一顆新星會冉冉升起。新星位於南和星陣主位,這是翻天覆地的命詔。

錦衣玉食,高枕無憂,哪來的變天之象,哪來的神鬼命詔?喜懶慣了的趙氏王族又怎麼肯信呢。

於是,巫婆子被拉去王城的天尊廣場中活活燒死。死前,她口中留下了一絲不著邊際的線索——“頌寧”。

在那之後的一段日子裏,王城中的百姓口中總是傳說著這兩個字。後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消息,說這是一個人的名字,是巫婆子看到的天象所選的天神之子。民間眾說紛紜,還有說書先生編出了一套完整的故事。

頌寧,頌寧。是一個極好聽的名字啊。

可——這頌寧乃是何許人也?

無人曉得。有大臣進言徹查叫做頌寧的女子,但是最終因為王室的嗤笑而不了了之。

昔時,許安寧還在九黎國的後宮中坐享她作為一朝貴妃應有的榮華富貴。聽到舌長的姑子在背地裏議論這個名字時,當即便正色厲聲喝止了那亂謠。

但隨後,她兒時斷續的記憶晃晃而來。

“夜深了,祖母還不歇息,隻為看這幾顆星星麼?”

慈愛祥和的老人用皺紋道道的手掌撫著乖孫女的額發,“頌寧啊,這天上星宮這麼多,你最喜歡哪一座?”

“祖母喜歡哪一座,寧兒就愛哪一座!”

“好,好啊。”語畢,老人和女童一齊歡笑。

自許安寧有記憶起,府中眾人便都與她說,那年邁的老祖母,癡傻無狀,常望星辰發呆,晝夜不休。

許安寧卻從未畏懼過那獨居後偏院的老人,她惦記那屋裏的甜湯,更喜歡老人溫和可親的語聲,為此,許安寧總是常常偷偷溜去玩。

祖母晚年清冷,且不知何種原因竟無人照拂。有許安寧的陪伴,老人的歡喜之色盡顯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