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堂前燕(2 / 2)

“頌寧來看祖母畫的星圖。”

“頌寧可記得這是哪味藥?”

自打癡傻祖母逝世後,再也沒有人這樣喚過許安寧。除了偶然幾次自己玩得誤了時,父母親急得親自前來尋找時,聽到過祖母這樣喚她之外,再沒有旁人再聽聞過這個名稱。

許安寧不記得為什麼祖母會給自己單獨取頌寧這個名字,當時年幼,她未曾深思。

然而,王城的亂謠卻一度擾亂了她的心思。巫婆子,為何會在火海中不顧一切地高呼頌寧這個名字。

答案似乎被祖母和巫婆子一同帶去了地下。

許安寧苦思無果,加之巫婆子被罰以惡刑,並非好兆頭,當時許安寧一心安穩養胎,生怕驚動腹中龍胎,再沒有多想。

時至今日,許安寧也在死海中浮沉過一回。曾經迷茫疑惑的答案,漸漸浮出水麵。

風雲變色的事情已然發生——許安寧,九黎國的樂平貴妃,在即將誕下皇嗣的那個夜晚,遭奸人所害,母子雙亡。

那麼,那寓意太平的南和星陣,也是該醞釀著移動了……

“長哥哥蠢笨如豬!”一個頑劣的女童在窗外叫喊,“守著這麼個又醜又傻的娘親,你今後的大好人生都要白白葬送了!”

聽聲音莫不過四五歲的人兒,說的話卻是句句在理,這麼小的年紀便知道要教人守住長子身份,還拿出今後之事相壓,想來縱然不是官宦人家之後,也絕不會是平庸農家的孩子。

一個清澈幹淨、稚氣未脫的男童聲音傳來,“娘親便是娘親,懷胎十月不易,生我育我更是艱辛,我怎麼能因為娘親生了病,就棄之不顧?子不嫌母醜,不管娘親變成何等模樣,都是我的娘親!妹妹去書廊中聽書也不少,難道連個孝都未能聽懂讀透?”

好小兒。許安寧忍不住在心中輕輕稱讚。

她已知此身說話費勁費事,且尚未自己今時身在何處,心裏想想就罷,自然不會輕易開口。緩緩幾步行至緊閉的前門處,本打算不聲不響地聽門外的動靜,結果發現僅僅幾步路的功夫,也能累得輕喘。

這身子太無力,太嬌氣。許安寧默默記下。

“長哥哥這是笑話我無知麼?!”門外的女童暴跳如雷,聲音愈發尖利,“長哥哥也沒學得多少本事嘛!就會在家中取笑妹妹!”

“妹妹有空,應該多多看書。開卷有益。”男童依舊淡淡,不急不躁。

“你欺唬我!你看我敢不敢告訴母妃!”

吱呀。

許安寧緩緩拉開了房門,想抬腳跨過門檻,卻覺得腳踝上係有千斤重的沉石。

庭院裏站著的兩名小兒,一個半大宮婢和一個少不更事的書童,聽見這邊門響,都循聲轉頭看來。

“娘親怎麼起來了!”那看模樣七八歲左右的少年滿麵憂色地走上前,還未及台階,右手已經微微抬起伸前,似乎已經扶慣了這身體虛弱的娘親。

他身後的女童瞪大了眼睛,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羞惱神色。

許安寧看得想發笑,可麵上的筋路卻抽搐不止。她不用看也知道,此時這神情必定獰猙醜陋,否則那女童身後的宮婢也不會露出又驚又嫌的表情。

就在那宮婢想催著女童離開這破敗庭院時,一顆做工粗劣的香木珠沒有預兆地從遠處飛來。宮婢一心要走,猝不及防,冷不丁就被那香木珠砸了頭。

木珠本輕,可這突然一砸,卻讓那早就不想多待一刻的宮婢有機會嚶哭起來。

“郡主,那醜傻娘砸我……”

這句話說得不大聲,但聽者卻有意。

女童狠狠一跺腳,怒氣衝衝地拋下一句“你等著!本郡主給你做主!”,而後便大步跑出庭院去。

少年也急了,他匆匆招手喚來還傻站著的書童,“小豆你看住娘親,我去攔下靈犀!”

“哎哎……世子!”書童慌得就要跳腳,一扭頭卻瞥見倚靠在門框上的人影歪著嘴似笑非笑。

她最嘴裏還口齒不清地念念有詞,“漢(看)戲……漢(看)戲。”

哎!這下可不好了!都怪這又醜又傻的大夫人!

因為奉了命令,書童不敢跑開,但也不敢上前,於是隻盼伺候這主上的宮婢速速歸來。

庭院裏終於清靜了。

許安寧忍住痛,勉強合上自己的歪嘴,目光漸漸放空了去。

屋前,一雙玄鳥盈盈飛過。

既然,料峭寒冬已去。

那麼,暖春將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