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第一次說要來大漠時,是和文玉哥哥賭氣,他陰沉著臉站在門口,我著實被嚇到了。
我卻真的來了,把他也帶來了,他該會喜歡這裏,自由自在。
那日阿豹放下我,一言不發地轉回頭衝進火海中,將文玉哥哥的屍首帶出來,在鸞鳳殿外焚化,他把文玉哥哥的骨灰裝進一隻瓷瓶裏,遞給我,看著我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我常常守在房裏刺繡,一針針紮孔度日,繡了牡丹繡百合,繡了百合繡翠竹,直到阿豹回來我才收起針線,跟他去無邊無際的草原上騎馬。
每晚我都會做噩夢,有時夢見先皇,慈愛地對我笑,藏在背後的手裏卻拿著一把匕首,他一戳,我就醒來;
有時夢見生父公德一稟,眯著的眼睛裏露出狡詐的目光,伸出一雙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喘不過氣來,就醒了;
有時夢見生母廣蘭公主,我枕在她腿上,她慈愛地為我梳理頭發,我從沒享受過母愛,她讓我叫“母親”,我就甜甜地,乖乖地叫:“母親。”
有時夢見文玉哥哥,他在書苑中朗朗誦讀,讀完了就甩下書跑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喚“翡翠”,他的身影慢慢變成霧一樣淡薄,最後消失,我急得四處找,“文玉哥哥,你在哪裏?”
還會夢見碧荷、莊王、於正忠將軍和戰場上濺起三丈高的血。
所以阿豹每晚緊緊抱著我,我一驚醒,他就也醒了,拭去我臉上的汗水或淚水,擁我繼續入睡。剛開始幾年,我常在噩夢後大哭,哭得被褥枕上都是水,他幹脆抱我起來,拉著我的手走到吉兒的寢殿,推開一線窗,讓我看到恬靜睡著的吉兒。
我再不濟,還有阿豹和吉兒。次次我憶起往事而感傷,吉兒總是不屈不饒地追問誰惹得我不開心。
等到記憶慢慢褪色,有了大漠黃沙般厚重的感覺,那些夢,就在我心底壓得嚴嚴實實,成為真實的我的一部分。
據說我走後,在丹東把持各方政務的孫商群起,雄心勃勃;被公德一稟逼得舉家搬遷的王氏也重新在淮南興起;各地起義不斷,大小頭領數十個。
我知道中原百姓都憎惡我,他們正興高采烈準備慶賀我擊敗公德一稟時,我拋棄他們走了,中原,陷入更加混亂的局麵,百姓們沉浮在亂世中,苦不堪言。
他們都恨我,可我並非以天下興亡為己任者,一個女子罷了。
從我和文玉哥哥出生到這一段混亂結束的時間,後世的史學家苦於定義,便將這段時間稱之為雙皇之亂,以我的尊號長陵紀年。
長陵曆三十年,朝華宮大火六年之後,胡戎王宮來了一名商人,說有寶物要進貢給我。
傳他來我就笑了,這不是孫澤麼?
從他口中我得知,孫商聯合起來,欲推舉孫澤做中原皇帝,我道使得,你做皇帝不浪費。
他輕笑著搖搖頭,說使不得,那些人,權欲熏心昏了頭,總有一天招至滅頂之災,我必須好好活著給孫家留條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