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問他命脈何在,他道書畫已有四月身孕了。

後來又說起許多人和事,他這些年脫離孫商自己經商,南來北往,和蘇子青、於正英等等都還有聯係。

蘇先生回烏山接了師父的衣缽,彈彈琴,看看書,弟子們都說師父高深莫測,平時多的一句話都沒有。孫澤說其實師兄是個木魚腦袋,他不是高深莫測,而是不知道說什麼。

於正英帶著芸珊避在鄉間,芸珊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於家軍散了,願意跟著於正英的就跟他一道建村務農,因著人數眾多,且又都是練家子,倒在這亂世靠眾人的手建了一方安生的地界。孫澤說那裏米香魚肥,到處炊煙嫋嫋,歌聲嘹亮,生活愜意得很,他也準備去那裏搭個茅屋。

你也很好,他道,過去的都過去了,能活著總得活得好。

我歡暢地和孫澤說了一個下午,沒有君臣之分,貴賤之分,他沒少拿話堵我,我卻笑得異常開心,捂在我心頭六年的烏雲全部消散了,阿豹坐在我身旁一邊聽一邊看著我笑,潔白的牙齒勝似雪蓮。

他走時留下一張墨寶,說是進貢給我的寶物。

我展開看,上麵寫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我懂得,他叫我不要執念過去。

這天下,真正的智者是孫澤,他會為孫家崛起而謀劃,亦能見機而退,說放便放,從不耿耿於懷。世間之事於他,就似遊戲。

放下過去二十四年,隻在閉眼睜眼間,渾渾噩噩六年後,仿佛新生一般,我的眼睛看見胡戎天空上翱翔的鷹隼,耳朵聽見大漠別樣張狂的風聲,吉兒十一歲了,他挺直背脊站在豔陽下,結實的手臂拉滿大弓,離弦之箭釘在紅心上。

麥色肌膚,泛著金質銅光。

阿豹坐到我身旁,問我今日為何不繡花了,我笑說,繡了這麼多年終於明白一個道理,繡得再好,布上的花兒也不香。

他便笑著橫抱起我,我滿眼湛藍耀眼的天,腰上受了些力,被穩穩送上馬背,他翻身跨上來,抱緊我揚起鞭子。

長陵曆三十九年,吉兒二十,登基成胡戎王主。他的眉眼像極了年輕時的阿豹,大約是從小在軍營長大,剛毅勇猛比阿豹有過之而無不及。

眉梢被溫柔指腹輕撫,阿豹笑說他很開心,終於等到吉兒長大的這天,他可放下一切隻與我過神仙眷侶的日子。

長陵曆四十六年,雙皇之亂最後一年。每個胡戎王主都有征服中原的渴望,吉兒帶領的胡戎鐵騎平定早已粉碎的中原,將已鬥得疲乏的各路人馬一舉殲滅,果如孫澤所說,孫商這次元氣大傷,延續千百年的興旺局麵結束,沒落在曆史長河中一蹶不振。

後世史家記,興業元年,天下大定,哈吉古特氏入主中原,母,前朝末代女皇,尊為歸元太後。

彼年十月,流金似火,永安宮中鶯鶯燕語,綺麗羅裙覆沒前朝淒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