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生和中國火柴業
劉鴻生(一八八八—一九五六),浙江定海縣人。一九0五年考入上海聖約翰大學。一九0六年因不服從校長培養他當牧師的安排被開除。靠自身的聰明與才智,十年間便成為百萬富翁,名聲鵲起,又十年間,投資總額已達五百多萬元,直接投資或間接投資的企業達七十餘家,成為“煤碳大王”、“火柴大王”、“水泥大王”,並創辦了銀行、保險公司等等。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時,企業資產總估值為人民幣二千萬元。
明察秋毫,恢恢大度。
創業維新,不封故步。
細大不捐,勤攻所務。
愛國心長,義無所顧。
這是一九五六年十月,在全國工商聯常委、上海工商聯副主任委員劉鴻生先生的追悼會上,時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胡厥文所寫的“銘”文。
這“銘”文的評價,對劉鴻生來說,可以說是十分中肯的。
劉鴻生的這種為人,特別是致富之道,對今人來說也是甚有借鑒之處的,認真汲取,大有神益。
為此,本文試圖就劉鴻生所處的那個特定的曆史時代及他所創辦的幾項重大企業著眼,綜述一下他的經營手段與主要特點,以饗讀者。
善察彀要,巧投良機劉鴻生祖籍浙江定海。定海明清時均屬寧波府治,故稱寧波人,時稱“甬人”。
因據地理優勢,又積絲綢之利,商業活動出現得最早,並漸次演成鼎盛之勢。到明朝中葉,特別是嘉靖、萬曆年間,不僅與沿海各省及內地,就連日本與南洋各國亦有了頻繁的商業往來,甚至與西亞數國也通過絲綢之路,萬裏迢迢地發生了貿易關係。真個是商賈雲集,輻揍交錯,經久不衰,也就經久不息地大大地增長著寧波人從商的經驗與本領,外人公認稱道,他們也怡然自詡:“甬人善賈”。劉家亦在其例。
劉鴻生的祖父劉維忠,繼承祖業,努力經商,卻始終處於中平狀態。中年時遷居上海,在上海寶善街開辦了一家戲院,叫“丹桂茶園”,收益頗豐。但卻日夜鬱鬱於心:有違父訓,不但沒有光大父業,而且連守成也還不及!更令他耿耿於懷的是,他的兒子劉賢喜,人雖不失精明,又長於理財,卻不善於生財,使得他不時地搖頭浩歎:“一代不如一代!”“隻能為人傭,而不能傭人。”須知,為人傭者,雖顯要而至總管,那總是傭仆哇!後來,他這個名賢喜、字克安、號崧珊的兒子果然一世為傭:做了多年的賬房先生。雖是在官辦的“招商局”的輪船上供職,但當時的輪船幾乎是“買辦”的私產,仍為“人傭”,且收入隻能維係一家數口的衣食。
清光緒十四年(公元一八八八年)劉鴻生出生了。據傳,初生時,曾紅光滿室,禽鶴齊鳴,算命的說,此子鴻運非凡;相麵的說,是兒天庭飽滿,兩國蘊神,福運不淺,聰慧不群。維忠公曾失望於子,寄願於孫,可這個“非凡”而又“不群”的孫子出生時,他已是無法看到了。而到了劉鴻生隻有虛齡七歲時(公元一八九四年),劉賢喜也撒手人寰,拋下妻兒,中年早逝了。
劉賢喜為人精明而又寬和,是個理財能手,如前所說卻不善於為己生財,在招商局的輪船上做帳房,特別是做到了往來於上海、溫州間客輪的總賬房,是廣有生財之道的。可他卻自矜身分,自潔素行,不圖汙利,結果,往往一年總收入,還不如一個地位最低的“茶房”(船上的臨時雇員,相當於現代的服務員)。因而,他活著的時候,家道因其傭金頗豐,尚可維持個小康,他這一死,斷了收入,又無豐厚的積蓄,一家數口,立即陷入了困境。
因為後文也要涉及到劉鴻生與招商局的一些重大關目,所以,這裏費些筆墨對招商局作一概要介紹。
第二次鴉片戰爭以後,中國已完全陷入了半封建半殖民地地位,興起了“洋務運動”。清同治十一年(公元一八七二年)洋務派首要人物,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李鴻章“劄委”(行文委派,猶今之公文屬托)經辦糟糧的浙江海運局總辦、候補知府朱其昂設辦“輪船招商局”。準其領借官款製錢二十萬串(每“串”製錢一千文,二十萬串,當時折銀十二萬三千餘兩)並招徐商股,購買外輪三艘,同時興建碼頭、棧房等,開始營運。同年十二月十六日(公元一八七三年一月十四日)設“輪船招商總局”於上海,緊接著陸續在沿海、沿江各埠及日本、南洋等地設分局十九處。同治十三年五月改組,委信和洋行(英商企業)買辦唐廷樞為總辦,徐潤、朱其昂、盛宣懷、朱其詔為會辦。規定資本為一百萬兩,廣向民商招股,於光緒七年(1881)招足。次年,又招股銀一百萬兩,規模擴大,經營沿海與長江航線的大量運輸業務,並以二百二十萬兩規元(“規元”與後文所涉及的“規銀”,均為當時貨幣流通的一種形式,屬“虛銀兩”,均為記帳單位,是價值符號。是私人或政府約定或規定的標準價值,有實值無實銀,後文不再重敘。)購下了美商旗昌輪船公司的船隻、碼頭、棧房等全部資產。光緒十一年(公元一八八五年)二次改組,以盛宣懷為督辦,馬建忠、謝家福為會辦,至光緒二十年已擁有江海輪船二十六隻,總噸位三萬五千四百七十五噸,沿海、沿江設了大量的碼頭、棧房,並備有相當數量的躉船。簡稱招商局,是清末創辦最早、運輸能力最大的輪船航運企業。也是洋務派所創辦的第一個官督商辦的近代的資本主義民用企業。所謂官督商辦,就是清政府利用私人資本興辦近代企業的組織形式,在官府監督下招徠社會資本興辦民用企業。到了十九世紀八九十年代之後,又改為官商合辦,由官、商雙方訂立合同,各認股分,共同管理,按股分比例分配盈利或負責虧損。民國時仍保留,直延續到國民黨統治期間,仍叫招商局。每艘船隻均委托一個“買辦”經營,形式有些類似今日的承包,但由於當時官府腐敗,又裙帶關係密結,漸次幾乎成了買辦的私產。
再說劉家唯一的頂梁柱折了,立即斷了經濟來源,三四個孩子,最大的鴻生方隻虛七歲,劉夫人沒有被困倒,而是強抑悲痛,挺直身子,省吃儉用,精打細算,把兒女養大,並供長子劉鴻生上了大學,其困難情形可想而知。正如時人所說:家裏的銀箱隻存當票,不藏銀洋。而劉鴻生又因意外的不幸,中途輟學,從此,一個一無所有的尚不到二十歲的綴學青年,走上社會。他全靠自身的精明與才智,十年間便成了百萬富翁,三十歲時便名聲鵲起,震動了上海灘,成了中外矚目的大富商;
再經十年,他已擁有資金折白銀數千萬兩,直接投資或參與投資的企業達七十多家,僅總投資額即達五百多萬元,並創辦了銀行、保險公司,幾乎成了大托拉斯,先後享有“煤炭大王”、“火柴大王”、“水泥大王”的稱號,名動全國,成了全國少數的幾大資本家之一。
劉鴻生惟一優於他人的是他的自身條件:生得高大健壯,為人沉穩有禮,聰敏好學。他極善於運用他的聰明才智,做什麼,就全副精力地投入,隻要與事有益,不計巨細,不辭勞苦;於事無補,或不相關的,絕不靡費一絲一毫,於金錢也是如此。也就是說,精力與金錢都用在刀刃上,絕不做無益無謂的支出。如果用一句話概括劉鴻生的主要特點,那就是認準人際的彀要與經營的彀,要相應地投準良機。
巧授謝培德劉鴻生是一九0六年秋,在讀大學二年時綴學的,此時,正是清光緒三十二年,政治上,清廷已在搞“預備立憲”,並於前一年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因而,經濟上也更受製於外國了。這在上海這個開放得最早、外商最多、租界最廣、號稱十裏洋場的大埠,自是反映得最敏銳,也最典型。剛剛年滿十八歲,初離校門的劉鴻生直接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他把謀生的著眼點,放在了租界。初時,不得已暫就公共租界工部局老閘捕房教員,教授巡捕的上海官話,月薪四十元,騎馬找馬,他很快打聽到了一個新缺:由洋人控製的租界司法機關“會審公廨”(相當於現代的法庭)要用一名翻譯,月薪八十元。不但薪水可翻番,更重要的是有了接觸商界的機會,劉鴻生決定把它做為第二塊跳板,謀取到手,可談何容易?這樣的位置,說不定有多少專學英語的人在謀求咧。善察彀要的劉鴻聲,很快就掌握了個中彀要:能否被錄用,關鍵在一個叫謝培德的總翻譯身上。他也就很快地掌握了謝培德的特點:
這個人隻有三十六七歲,鷹眼、尖腮,奸狡、詭詐而又陰沉,手段靈活,社交廣泛。
劉鴻生專等了一個單獨相對的時機,求見了這個總翻譯,恭謹有度,使用英語,未求職先求人,投中謝培德所好,果被錄用。又經過短短幾個月,他更清醒地意識到:
要實現自己的承繼祖業經商發家的宿願,最有效的途徑是借助於外商企業。可自己兩手空空,兩眼茫茫,怎樣才得入此捷徑呢,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他靈彀大開。
巧借周仰山在一次閑談中,有人舊案重題,說起當年“會審公廨”於同治十三年(公元一八七四年)和光緒二十四年(公元一八九八年)兩次“四明公所案”的舊話,使劉鴻生心裏一亮:門路來了!原來,寧波人重鄉情,凡是寧波人聚集謀生的地方,幾乎都組辦有“四明公所”或“寧波同鄉會”,是同鄉相關照的幫會。寧波府所屬的幾個縣,如鄞縣、慈溪、奉化、定海、鎮海、寧海、象山等在上海聚集的最多,實力也最強,旅滬寧波人同鄉會居全國鄉幫之首,而成大氣候,發大財的人也最多,如葉澄衷、周仰山、朱葆三、虞洽卿等著名大資本家皆是。如蔣介石所說“善賈的阿拉甬人”。善賈而又十分重鄉情的寧波人,在前麵提到的兩次“四明公所案”中,憑同鄉組織“四明公所”,團結起來與法租界展開了頑強而持久的鬥爭,弄得法國人焦頭爛額,雖是在由洋人控製、偏袒法國人的“公堂”上,據理不讓,多方鬥爭,兩次均以法國人無奈妥協,寧波人勝利而結案,傳為一時佳話。寧波幫聲望與勢力日隆,也就愈重鄉情了。
對於這兩次公案,劉鴻生雖未身經,卻也有耳聞。如今,一經提起,當即靈機一動,有了主意。原來,此時擔任旅滬寧波人同鄉會會長的,正是周仰山。這周仰山可謂財大氣粗,聲名顯要,且與洋商關係非凡,正是借重的好人選。周仰山與劉鴻生的父親劉賢喜,一來是同鄉,二來劉賢喜為人精明、恭謹,相交也算不薄,劉鴻生幼時也曾見過周仰山一麵,此時相求,多半會有所幫助的。想雖如此想,但劉鴻生卻沒有草率地急欲求成,而是先弄清底細,再訂實施計劃。因為其父劉賢喜是靠鄉情和人緣與周仰山結識的,論經濟地位,那是項背難望的。而且,劉賢喜生時兩家尚算不得通家之好,如今已死去十多年,更斷了十多年往來。本自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不知還有無那點兒舊情?寫信去求嗎,也很可能出於同鄉之誼,為他略作安置,但“略”而已,絕不會符合劉鴻生的願望;登門造訪嗎,一來是沒錢置辦相應的禮物,二來是如此顯貴的忙人,知幾時才會得個單獨召見的機會、又怎趕得巧正是心平氣和之機?於是,劉鴻生便當即下功夫深入了解周仰山的為人與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