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
四月的小鎮,深夜格外孤寂、清冷,這孤寂而清冷的深夜裏漸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霧。
稀疏的星光顯得更暗。
我行至一大片淺林前,已是失去了大腳印的痕跡,原本的小路也到了盡頭。正舉目打量四周,這時候,前方突然浮現起一盞燈,燈下可見人影晃動,隱隱有女子的歌聲傳來:“人生如萍聚散無常,何須朝朝暮暮的盼望,燕子回時願別來無恙,相思比夢還長……”
這歌聲期期艾艾,頗顯感傷而淒涼,我心下一顫,頓生警惕之心,這區區幾句歌聲,若隱若覺,卻已撥動了我的心弦,仿佛有著某種莫名的魔力,使我不能自抑,想要立刻踏入淺林中,靠近那歌聲處。
我定住心神,略作沉思,這才徐徐深入淺林,須臾,透過灌木叢,瞧見前方竟然還點著篝火,架著烤肉,搭著帳篷,遠遠的就能聞見一陣酒肉香。
篝火旁,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捋著胡須笑道:“天上龍肉,地下驢肉,夜深人靜,美酒當前,遠來的朋友,何必多慮,近來浮一樽美酒,人生一大快事!”
我正準備搭腔,突聽淺林裏衣袂聲響不絕,從三個不同的地方各自躍出一人。這三人的隱匿功夫居然欺瞞過我的耳目,足以見得已經登堂入室。且三人腿上的功夫亦是不弱,轉眼間已是躍出淺林,走上前去,卻並沒有靠近篝火,而是遠遠地各據一方。當中一人,是一名青年,穿中山立領,寸頭,國字臉,眉宇間有著一股正氣,但他的神情裏似有著些疲憊之色,仿佛是趕了很久的路,所以他的鞋子很髒。但他卻依然含笑略微作禮道:“老者是何人?何故來到此地?不才曾來過這個地方,卻是另外一番場景,是以一時間難以置信,不敢冒昧上前叨擾。”
我撥開草叢,這才發現,燈火之處,原來是在一片沙灘之上,除了圍坐在篝火前的幾個男女老少之外,不遠處似隱約還有著一些年輕的男女在唱歌舞蹈,極其熱鬧,再一細聽,竟可聞陣陣濤湧之聲,心下大為驚奇。
能夠留下這種規模的沙灘,並且還有著濤湧聲,可見黑夜的前方裏,並不是河流,最少是湖泊,隻有湖泊在潮起或潮落時才能發出這樣的濤湧聲,在一些特殊的地域留下小規模的沙灘。而空氣中除了酒肉香,竟還隱隱夾雜著些許海水的鹹味。海水的味道本就很獨特,任何淡水湖都不可能有海水的味道。
我竟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這個地方本是窮鄉僻壤,出了鎮子,舉目四望,四野盡是貧地荒林,數裏之地也難以瞧見幾戶人家,而這裏的地理位置也絕不可能出現大海,更絕沒有形成鹹水湖或鹽湖的先天條件。
隻聽頭發花白的老者笑道:“耳目所染,豈能盡歸屬實?遠來的朋友,你已著相了。來來來,驢肉已快烤熟,不如先喝幾杯下肚,暖暖身子,然後我們再邊吃邊聊,豈非更有趣得多?”
當先問話的人閉上了嘴,卻並沒有上前去。
右邊那人卻冷笑道:“那老頭,少來那些客套話,你先說你留下了那些腳印,難道隻是為了讓別人來陪你喝酒吃肉的麼?”
這人卻是穿著一件豹紋襯衫,個頭大約一米八左右,他話音剛落,左邊那人卻是個光頭,黑衣黑褲,個頭和當中那寸頭青年相差不多,他嘿嘿笑了笑,大聲道:“不錯,這裏的人已夠多,若是再多來幾個人,隻怕你自己就沒有下酒菜了。”
頭發花白的老者笑嗬嗬地道:“不怕不怕,別說是再來幾個人,就是這鎮子裏所有人都來了,也不用怕沒有酒喝,沒有肉吃。”
我不由思索起來。這三個人問了三個問題,那老者其實卻一個也沒有回答,他既沒有說這裏為什麼會變成另一番場景,來過這裏的人都知道,這裏原本隻不過是片荒林而已,為什麼會多了一片大海?他也沒有說那些大腳印是不是他留下的,即便是回答第三個問題,他也是含糊其辭。他唯一透露的消息就是這裏的酒肉夠多,他似乎正準備來一場夜間露天聚會,越熱鬧他越喜歡,不怕人多,就怕沒有人來。
老者的含糊其辭顯然並不能讓那三個人滿意,但若要就此轉身就走,難免有膽怯的嫌疑。
三人顯然之前都是互不相識,從他們出現占據的地方就可見一斑,相互之間甚至還有著些許防備,但這個時候,三人卻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略作猶豫後,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字,一起緩緩走到篝火邊,盤膝坐在沙灘上,閉目養神起來。
老者也沒有再邀酒,對三人的作態似乎並不以為意,而是自斟自飲起來。
四周忽又陷入了沉寂,遠處女子的歌唱忽又漸漸清晰起來,“人生如萍聚散無常,何須朝朝暮暮的盼望,燕子回時願別來無恙,相思比夢還長……”
霧更濃。時間不長,烤肉似已熟透,肉香飄散開去,遠處歌唱舞蹈的男女都是聚集在一起,向篝火聚攏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