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沾衣況是新寒雨(上)(1 / 1)

百花樓外,阮安早恭候多時,見沈語攜紫蘇自遊廊走來,滿臉皆是笑意,忙不迭親撐了傘迎上去,及至簷下,早有宮女為沈語解了鬥篷,又捧出一雙穿了珍珠的金絲軟底鳳鞋來,待沈語收拾妥當,阮安方笑道:“皇上不喜潮濕陰冷之氣,命奴才們都在外頭候著,這會子皇上和昭儀娘娘在軒室內,請娘娘進去見駕。”沈語略點點頭,又衝紫蘇笑笑,這才嫋嫋走進樓內。

樓內清幽異常,不聞聲響,越往裏走,連外頭的雨聲都漸依稀,玉簾輕卷,青釉熏爐裏的那一抹白檀似是方燃,從鏤空的蓋中向四麵吐著輕煙,細細軟軟的香灰,如絮般彌漫在華殿之中,轉過一架雲母屏風,便是軒室。沈語忽站住了腳,隔著半透明的屏風望去,皇帝著一身雲水青色便袍盤膝坐在琉璃窗下的軟榻上,正對著棋盤出神,傅昭儀緊挨著他坐在下手邊,卻在神情專注的刺繡,木製繡花架上,呼之欲出的白緞底芙蓉鯉魚的長卷繡圖剛剛繡好一半,兩個人各自安靜著,偶爾傅昭儀會含笑抬頭望著皇帝,待皇帝察覺了,便也一笑,攬著她的肩說上幾句話,雖麵上猶是淡淡,卻沒了素日那種冷冽,倒也玉麵明眸,兩個人攜手並肩坐在一處著實稱得上一對璧人。沈語默默站了半晌,實不忍擾了此時的光景,正輕手輕腳的轉身欲去,皇帝卻已看到了她,鬆開傅昭儀起身喚道:“皇後?”

沈語隻得轉回身去,繞過屏風行禮如儀:“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安。”傅昭儀亦起身行禮,皇帝坐回塌上,閑閑捏了一粒水晶棋子在指尖把玩,漫不經心道:“怎麼剛來就要走?”沈語微一蹙眉,隨即回道:“並不是要走,隻是想起一樁事兒,要吩咐紫蘇。”皇帝“哦?”了一聲,許是曉得她在扯謊,也不追問,指了對麵的軟榻道:“坐吧,陪朕下一局。”沈語依然坐下,傅昭儀早奉了茶來,笑意嫻雅:“娘娘請用,這是臣妾製的桃花茶。”隻見白玉瓷杯中幾片淡粉花瓣悠悠蕩蕩,一陣說不出的異香撲鼻而來,沈語謝過接了,輕抿一口更覺香氣濃鬱,口頰芬芳。皇帝執了黑子道:“《梅花譜》讀過不曾?”沈語點頭道:“是。”皇帝不再做聲,傅昭儀對下棋卻是從未涉獵,見皇帝眉頭微蹙,全神貫注的樣子,也隻一笑仍自坐了一旁繡著未完的帷幔,軒內隨即沉寂了下來,許久隻聽到一聲棋子落定的輕微聲響。

沈語之父精通博弈之道,沈語雖不及其父,對此又不甚用心,可到底由他親授,這些年與書院中師兄對陣,鮮有敵手,可此時與皇帝對弈,開始並不覺得什麼,不一會她漸漸覺得吃力,每走一步都艱難異常。博弈之道講究對整盤棋勢的把握,每一顆棋子都有其不可取代的作用,或者分散,卻有著不可估量的潛能。沈語不禁抬頭望向皇帝,他似很擅長此道,每每引沈語入其圈套而不自知,一步錯,步步錯,沈語苦思了半晌,終究棄子甘拜下風。

傅昭儀轉過臉兒來笑對沈語道:“娘娘不知道罷,表兄,”她頓了頓,改口道:“皇上是棋癡呢,連國手連雲碧都不是他的對手,自幼臣妾和皇上一起學下棋,皇上每每贏了臣妾,臣妾氣餒之下,這才不學的。”沈語並不在意她言語中似有若無的挑釁和驕傲,隻是忽覺得有些不安,皇帝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也許所有的人都看錯了他。

皇帝丟了手中的棋子,見她怔怔望著自己,正要出口相詢,卻聽樓外阮安大聲通稟的聲音:“皇上,新科狀元在宮外求見!”皇帝皺了皺眉頭,滿臉不耐之色,沈語卻不經意捕捉到他墨染般黑沉的眸子中一閃而過的光彩,不過馬上恢複如常,沒容她細想,皇帝已站起身道:“你們去罷。”照規矩,後宮是不得擅自接見外臣的,沈語和傅昭儀依禮恭謹,斂手從後頭退出。

雨不知何時停歇,然風勢卻有愈勝的勢頭,兩人走在月移橋之上,身後跟了各自的貼身侍女,傅昭儀弱不勝衣,緊了緊薔薇色織銀鸞紋鬥篷,轉頭對沈語道:“臣妾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娘娘應允。”沈語淡笑道:“昭儀不必如此客氣,有話還請直言。”傅昭儀笑道:“臣妾聽聞南邊兒的刺繡精於北地,想請娘娘指點臣妾一二。”沈語點頭應了,傅昭儀順勢便請沈語到自己宮裏喝茶,沈語不好退卻,便帶著紫蘇隨她而去。

水薰殿與百花樓隔橋遙遙相望,一行人徐徐走下橋,一個小宮女忽指著對麵悄聲道:“紫燕姐姐快瞧,是新科狀元呢。”紫燕是傅昭儀身邊的大宮女,聞言不禁暗地擰了小宮女一把,又忙不迭向皇後告罪。沈語不以為意的笑笑,隻不經意瞥了一眼,兩個太監正領了身著大紅蟒袍,頭戴黑方翅帽的年輕男子朝百花樓走去,沈語轉過臉來,忽然沒有任何征兆的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