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公司黨委書記招到跟前,向他複述了這幾條意見,讓他引領丁忠陽代表市委前去向工人們宣布。黨委書記激動得雙眼盈滿淚水,連聲說:“程書記,程書記,您真是體貼我們工人啊!市委英明,我馬上去做工作!我相信,職工群眾一定會理解市委領導的良苦用心的。”
丁忠陽跟著公司黨委書記向大門前走去。程可帷靜靜地站在車前,市裏一幹領導都站在他身後,幾十雙眼睛一齊投向前方。喧囂的場麵漸漸平靜下來,擴音嗽叭裏,丁忠陽一字一句宣布了市委的決定。他的話音落下,人群忽然變得鴉雀無聲,但緊接著,便爆發出一陣猛烈的掌聲、歡呼聲,夾雜著金屬敲擊的哐哐聲響,整個外貿公司大院頓時成了歡慶的海洋。
“共產黨萬歲!”
不知是誰,帶頭呼起了口號,一時群情激昂,山呼海嘯,連空氣都仿佛變得充滿了活力。
19
騰鼇國貿的總經理慕鐵前還是沒能搶救過來,上任半個月便稀裏糊塗地送了命,對死者本人來說固然是不幸,由此而發酵出來的後續影響更是可怕。盡管官方媒體得到通知不得報道,但強大的網絡力量卻是權力所控製不了的,一時間,各大門戶網站上風生水起,議論紛紛,而且幾萬條帖子幾乎眾口一詞地支持和聲援工人們的舉動,甚至將其定性為“新時代的安源路礦工人運動”,體現了“咱們工人有力量”這個顛撲不破的真理。
程可帷麵臨的壓力可想而知。新建成的大樓未及入住便整體坍塌,釀成中外建築史上百年未遇的醜聞,這件事尚未完結,又發生企業改製激起民變致死人命的慘劇,這也是多少年從來不曾發生過的人民群眾與黨和政府的對抗行為,似乎要有意對他這位新任市委書記的執政能力進行一次臨場考核。不過程可帷的頭腦一直是清醒的,這也是他的一個優點,越是身處複雜環境心裏越能保持一份定力。他一再告誡自己,不能慌,全市幹部群眾都在盯著市委和市委書記,在這樣的緊急關頭,處變不驚,鎮定自若,本身就是一種力量,一種無形的影響力。
騰鼇國貿工潮危機解除後,程可帷當天便安排丁忠陽率工作組進駐外貿公司大樓,全麵接管已經處於癱瘓狀態的公司黨政工各項工作,與此同時,根據初步調查,又命令薑大明將直接參與毆打慕鐵前的幾個骨幹分子臨時予以拘留,以備進一步審查詳情。對慕鐵前的身後事則交給匡彬負責處理。這幾個應急措施做完後,他主持會議研究了向省委省政府彙報的口徑,明確提出中止外貿公司的出讓程序,在保持企業所有製不變的前提下,由政府先行注資盤活資產,幫助這家有半個世紀曆史的國有老企業重新站起來,至於下一步的改製問題,待時機成熟另行研究。
騰鼇國貿事件給省裏的震動也不小。第二天,剛剛升任副省長的魏東便率隊來到濱州,名義上是調查研究,實際是實地考察事件的詳細經過,並代表省委省政府指導濱州市處理善後。
濱州市大街小巷都籠罩在一片怪異的氣氛裏。表麵上看,人們照常上下班,市中心依舊車水馬龍,海邊吹來的風還是那樣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腥鹹氣息,銀杏樹的葉子仍然像往年春天一樣吐出鵝黃色的嫩芽,但人們心底的不安卻隱隱能夠看得出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流言也開始在私下裏流傳。
“聽說了嗎?那個8號樓,注定是要倒的。”
“怎麼知道?”
“13層,你知道13在國外是個最不吉利的凶數!蓋樓哪有蓋13層的?”
“瞎說!那樓號還是8呢,多吉利呀!”
“吉利什麼?8可是兩個4!4不是死嘛,還要死兩次。這不應驗了?大樓‘死’了,姓慕的也死了!”
當然這些荒誕不經的市井閑話不可能在機關幹部當中交流,市委市政府兩個大樓裏的工作人員個個都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平靜,幾乎沒有人涉及這方麵的話題,各項工作也都井然有序地照常進行。但人人能察覺得到,表麵的平靜後麵,很可能有一場強烈地震正在暗中蘊積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