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紀回過頭來,似乎要詢問我的電話號碼,猶豫了一下終於什麼也沒說。大踏步走開去,耀眼的陽光把他的身影照射得金碧輝煌。
文明的我也禁不住對白占地方不管事的上帝抱怨了一句:媽的,為什麼令人心動的男人都與我無緣。
第二天到學校遞交辭呈,王校驚喜交加。驚的是我行動如此幹脆,把人人眼中的鐵飯碗說丟就丟了,他本擔心我會學越王勾踐可以忍辱到為吳王嚐屎;喜的是眼中釘從此拔去,可以安穩入睡了。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氣。
王校絲毫沒打算把他的思想隱匿起來,整個一張臉笑成了一朵花:“淺水難養蛟龍,芳老師要到何處發展呀?”
我心中生出一百個冷笑,恨不能說並不是淺水難養蛟龍,而是良禽要擇木而棲,終於忍住,道:“發展談不上,不過出去見識見識罷了。”
“這麼說你並沒有目標嘍?”王校的臉又開出幾朵花骨朵,一時間笑得五彩繽紛。
我不甘心臨走還要受場羞辱,為了麵子犧牲一次誠實的品質道:“上海一家大公司幾次約我過去——”我故意把重點放在“大”字上,即便耳背的人也會聽個真。不料還沒等我把謊撒完,王校意味深長地接道:“這麼說是要高就了?飛黃騰達之時莫忘了實驗高中啊!”
我假笑道:“實驗高中忘不忘還在其次,王校您我是一定不會忘的呀!”這句話是我在領導麵前的第一句“肺腹之言”,內心痛快淋漓,不由得把假笑衍變成哈哈大笑。
走出校長室,很快就感到了勝利的虛空。叔本華喻世人說:所有離別都是先嚐死亡的滋味。可他的話隻說了一半,死亡的滋味如何沒死過的人永遠不知道。唯一確定的是快要死的人最想表達的一種思想是:其實不想死。所以無論將死之人表現的多麼豁達,也是他人眼裏的可憐蟲。豁達隻是一層假麵具,擋住下麵扭曲的麵孔。
同事們個個都好似哲學家,無論我怎樣泄露出我今後的可能的飛黃騰達,一眼二眼就把我的底牌揭穿,唬得自己也生出案螢幹死的荒涼景況。
好不容易撤到了校門,正與一臉嚴肅的王一相撞。
王一步步高升,隻差一位紅顏相伴。既然要走了不妨做件好事,點拔與他:“女人其實並不象詩歌讚頌的那樣純美,你是個好人,不假,可是徹徹底底的好男人女人是不喜歡的——”
見王一一臉迷茫,不再拐彎抹角:“這麼跟你說吧,女人喜歡那種骨子裏是好的,行動上壞壞的男人,行動——”
王一小眼圓睜,仿佛清士大夫第一次聽聞男女同浴,哼哈點頭逃開。我杵在那後悔不已,都怪自己一時熱心,忘了留意聽者的接受能力。
回頭遙望實驗高中的招牌,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如今站在望鄉台上,望著舊日的時光,木然然地沒有知覺,因為已陰陽相隔。
是該離去的時候了,可站在門邊的腳卻無力邁出。
鈴聲響過,下課了。我慌忙走出大門,門“鐺”的一聲鎖上,我手把著鐵欄柵向裏望去,有如探監。
為什麼還不走呢?看門的李師傅已經在看我了。我在等什麼呢?眼睛一個個地辨認操場上的學生,不知道哪一個會是楊晨。
突然,一個學生朝門這邊走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確是楊晨,難道他認出了我?我閃身入牆角,如今末路到此,並不想見人。等我找到了工作再寫信通知他吧,信裏還可以插入一段別詩,我從雜誌上抄下的:
如果是短暫的離別,那還是你走吧,讓我來忍受等待;而如果是永遠的別離就讓我先去,原諒我把孤獨留給了你。
不過這詩有些曖昧,有待重組新編。總之,不能讓楊晨一睹我的落魄。
我偷眼望去,原來楊晨隻是同李師傅說幾句話,並未發現我。心裏放心地失望著。我把手背到身後,生怕它不受大腦管製揮手叫楊晨過來。
一女生解決掉我的麻煩,招呼楊晨同去上課。兩人說說笑笑地朝教室走去。
我歎了口氣。也許那封信根本不必寫,若幹年後,誰會記得誰。所謂的距離產生美是指在二個人看得見對方的距離內,一旦超出了此範圍,距離隻能產出遺忘。人需要費力去記憶,而遺忘卻是人的本能。男人也好,女人也罷,不過如此。楊過與小龍女的故事是金老先生閑著沒事編出來哄人的。
《莊子?盜蹠》中載,尾生與女子相約於梁下,女子不來,水來了,尾生不肯失信,抱梁而亡。我推測尾生當時突患中風,想走而力不從心,成全了抱柱之信的佳話。世上本沒有這般癡情的男子,即使有,也不會被女人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