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無名氏小說《檮杌閑評》第二回描寫明清之際河北肅寧縣一個家庭班子到山東臨清地方表演“燈戲”的情況:“那男子取過一張桌子,對著席前,放上一個白紙棚子,點起兩支畫燭。婦人取過一個小篾箱子,拿出些紙人來,都是紙骨子剪成的人物,糊上各樣顏色紗絹,手腳皆活動一般,也有別趣。手下人並戲子都擠來看……直做至更深戲才完。”其中所說的“燈戲”,實際上就是紙影戲,影人用紙骨子剪成,糊上彩絹,用蠟燭投影在白紙棚子上表演,演出在夜裏進行。好像當時當地影戲演出已經不很普遍,所以人們才像看稀罕一樣擠著看燈戲,連戲曲藝人也不甘落後,這再次反映了影戲衰落的狀況。

入清以後,影戲在民間逐漸重新興盛起來,並屢見於史書的記載。如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李聲振《百戲竹枝詞》裏有詠影戲詩曰:“機關牽引未分明,綠綺窗前透夜檠。半麵才通君莫問,前身原是楮先生。”其小注曰:“剪紙為之,透機械於小窗上,夜演一劇,亦有生致。”“楮先生”即紙,這是紙影戲的表演。乾嘉時期黃竹堂《日下新謳》裏詠傀儡戲的詩有句:“弄影還從紙上看。”自注曰:“剪紙象形,張隔素紙,搬弄於後,以觀其影者,是為影戲。”上述都是北京的情況。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永平府誌》記載河北灤州正月民俗:“通街張燈、演劇,或影戲、戲之類,觀者達曙。”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臨潼縣誌》“戲劇”條也說陝西當地“舊有傀儡懸絲、燈影巧線等戲”。乾隆時浙江海寧人吳騫《拜經樓詩話》卷三雲:“影戲或謂昉漢武帝時李夫人事。吾州長安鎮多此戲。查岩門《古監官曲》:‘豔說長安佳子弟,熏衣高唱弋陽腔。’蓋緣繪革為之,熏以辟蠹也。”從中知道乾隆時海寧長安鎮影戲是唱弋陽腔的。乾隆末年福州也有紙影戲的活動,所以清人陳賡元《遊蹤紀事》裏所收《影戲》詩說:“衣冠優孟本無真,片紙糊成麵目新。千古榮枯泡影裏,眼中都是幻中人。”乾隆年間成書的《紅樓夢》第六十五回尤三姐辱罵賈璉時說:“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兒——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是一句活在人們口頭上的以影戲為題的歇後語,它的前提則是影戲在民間的普及。四川影戲也唱弋陽腔,嘉慶乙醜(1805年)刊本《成都竹枝詞》裏詠成都燈影戲雲:“燈影原宜趁夜光,如何白晝即鋪張。弋陽腔調雜鉦鼓,及至燈明已散場。”還可以知道它是白天演出的,所以詩人表示了疑惑。清末廣東潮州紙影戲盛極。道光時汪鼎《雨菲庵筆記》卷二“蛇虎怪異”條說:“潮郡紙影戲亦佳,眉目畢現。”卷三“相術”條說:“潮郡城廂紙影戲歌唱徹曉,聲達遐邇,深為觀察李方赤璋煜之所厭。”光緒年間成書的小說《乾隆遊江南》第八回也描寫到潮州的紙影戲:“趁著漆黑關城的時候,兩個混入城中,在街上閑看些紙影戲文。府城此戲極多,隨處皆有,若遇神誕。走不多遠,又見一台,到處熱鬧。有雇本地戲班者,有京班蘇班者。鹽分司衙門,時常開演,人腳雖少,價卻便宜。”浙江紹興民間也曾流行影戲,後有禁令說:“近聞關廂內外,有種好事之徒,沿門苛派,勒索錢文,黑夜招搖扮演影戲,此街彼巷,徹夜不休。”(清代紹興師爺傳抄秘本《示諭集錄》)

北方最為著名的影戲流派為灤州影戲。據說它的創始人名黃素誌,為明萬曆間人(一說為嘉靖間人),他屢試不第,遊學關外,在當地創做了彩色紙影戲,後又改用羊皮,以借神道設教的形式來驚醒這個奸詐淫邪社會裏的愚民眾生。1958年在河北省樂亭縣發現的明萬曆抄本影卷《薄命圖》,是灤州影戲最早的劇本之一,也是它的獨有劇目。灤州影戲最初的樂器隻有一個木魚,念誦劇本稱為“宣卷”,可見它與講說佛經有著深刻的淵源關係。後雜取弋陽腔,清代雍正年間開始吸收昆曲,乾隆末年添加四弦琴。道光年間,樂亭縣小高莊高述堯著手改革灤州影戲,改造音樂,創作劇本,使灤州影戲走向一個新的階段——樂亭影戲階段。樂亭影戲具備了獨備特色的音調唱腔——灤州影調,它是在吸收了樂亭境內的民歌、民謠、俚曲、叫賣、哭喪調等鄉土音調基礎上形成。清末民初時,樂亭縣有40多個影戲班子。灤州影戲最後定型為以驢皮雕刻,它的影響遍及冀東、東北各地。

北京影戲分為兩個係統,一為王府影戲,一為民間影戲。王府影戲為清人入關時從關外帶來,其最早的源頭可能上溯到金人克汴時從汴京帶到關外的北宋影戲,而直接源頭則是灤州影戲。清禮親王從東北進北京時,曾隨帶一班影戲,在其邸第裏長期演出。其府中專司影戲的有8人,每月給工銀五兩(見李脫塵《灤州影戲小史》)。當然這種影戲北京居民是看不到的。民間影戲則長期演出於寺院法會和佛徒之家,藝人坐在蒲團上演唱,故被稱為“蒲團影”,唱涿州調,淵源大概是河南、四川等地(一說為陝西)的影戲。內容以宣講佛經為主,幾乎類同於“宣卷”。道光、鹹豐後,灤州影人進京演出,占領東城,涿州影戲退居西城,由此北京影戲分為東、西兩派。近人崇彝《道鹹以來朝野雜記》曰:“又有影戲一種,以紙糊大方窗為戲台,劇人以皮片剪成,染以各色,以人舉之舞。所唱分數種,有灤州調、涿州調及弋腔。晝夜台內懸燈映影,以火彩幻術諸戲為美,故謂之影戲。”據此,北京影戲也有唱弋陽腔的。北京人喜歡影戲,可從下引資料看出來:道光二年(1822年)曾有密雲副都統嗬隆嗬於國服之內在衙門裏看影戲被革職,發往新疆烏魯木齊,又有佐領富升以職官在市中看影戲被革職(見《大清宣宗成皇帝聖訓》卷六十“嚴法紀”一)。光緒中期,北京影戲有14個影箱,藝人90餘人。北京的王府裏也常演影戲,《灤州影戲小史》說:“從前各王公府多好影戲,如怡王、肅王、禮王、莊王、車王等府,皆有影戲箱及吃錢糧之演員,尤以肅王介弟善二為最,府中有抄本子者二人,雕彩人者四人,皆係長年雇用。”

陝西影戲曆史極其悠久,甘肅、青海、四川等省的影戲都是清代從陝西傳入的,屬於它的支派,以牛皮雕刻為其特征。陝西影戲有十多種腔調,較為普及的有五大調:老腔、時腔、阿宮腔、弦板腔和秦腔。其中最為古老的是東路碗碗腔皮影(老腔、時腔),曾長期在渭北流行。原為“拍板燈影”,乾隆以前演唱類似於說書,至今人們還稱其唱者為“說戲的”,其最具特點的一種樂器是一塊說書道具——醒木,這就是其名稱所自來。由此可以猜測,碗碗腔是由說書直接過渡來的一種影戲。乾隆中葉,渭南舉人李桂芳(1748~1810年)會試不中,感時憤世,退而編寫碗碗腔影戲劇本,為之創作了保留劇目“十大本”,長期演唱。為配合新劇本的演唱,藝人對碗碗腔音樂進行改革,吸收昆曲的成分,使之一變過去的粗獷單調為柔媚婉轉。改革後的碗碗腔被稱之為“時腔”,而仍沿襲過去唱法的就稱為“老腔”。清末時陝西華縣有影戲二三十班,乾縣則形成劉子和、楊五、天訓子、換印子四大名班。

山西的孝義紙窗影戲可能是在本地從金元一直流傳下來的土生影戲,用小嗩呐伴奏,奏吹腔。吹腔是清代前期遍及大江上下的一種流行戲曲腔調,孝義紙窗影戲可能受到了它的影響。山西另外一種紗窗影戲則是從陝西傳入的碗碗腔影戲。光緒初年,陝西碗碗腔影戲傳入山西,在曲沃的一支,受蒲劇、郿鄠等地方戲曲的影響,逐步形成南路碗碗腔;在孝義的一支,受中路梆子和孝義吹腔紙窗影的影響,逐步形成北路碗碗腔。清末民初,孝義有近40個皮影班。

明末清初的川北鄉間流行著一種“土燈影”。乾隆初,陝西渭南影戲傳入川北。到鹹豐年間,川西的民間藝人將傳入的川北土燈影和渭南影戲相結合,創作了結構最為複雜的成都皮影,遂至風靡整個四川。四川是皮影戲最為發達的省分之一,另外一個省是湖南,近代曾達到150多個皮影劇團。

影戲音樂和木偶一樣,很多都依附於各地的地方戲曲音樂,但也有具備自己獨立體係的,北方如灤州影戲的“影調”,陝西影戲的弦板腔、安康弦子腔、碗碗腔、老腔,南方如湖北沔陽,湖南常寧、衡山等地的漁鼓皮影等。也有木偶戲采用影戲音樂的,如陝西大荔、華陰,山西新絳、曲沃等地的木偶同屬碗碗腔,樂器中設銅碗和月琴,風格獨特,曲調婉轉悅耳。後來碗碗腔也被戲曲劇團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