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幾個光著屁股,臉上汙髒的小男孩正在玩著泥沙,一會兒好奇地對我走過來,我把身上的糖果餅幹分給他們。更多的小孩很快圍過來,我擺擺手表示再無糖果可分,他們才一哄而散。
一個分不到糖果的小女孩矮著身子跑進店裏,半蹲在櫃台伸手摸走一包糖果,收銀台的男孩看得清楚,卻故作不知地轉過頭,輕咳一聲,等偷糖果的小女孩蹓出去,他從口袋裏拿出硬幣丟進錢櫃裏,硬幣發出一聲“叮”聲。這樣的事應該不是第一次,我有些震動地看著他。
這間百貨店估計生意不好,我在這裏坐了好一會都沒看到有人走進店裏,男孩從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仔細翻閱,食指在紙上輕劃著,嘴唇翕動,神態專注認真。我伸頭一看,他手裏拿的竟是高中英語單詞。
一個輟學又自學的苦孩子,一時之間我對他充滿憐惜之情,卻絲毫不帶憐憫,這個男孩眉目間隱隱有一種讓人敬重的神色。我腦海翻滾著助學貸款,政府資助,企業讚助之類的名詞,唉,這些太漂渺了,幫不到他……而且我對他完全不了解。世界上有多少他這樣的人,他們在困境中自學成才,無須別人的同情,小小的沈恬音是幫不上忙的。
不遠處有一個小男孩在田裏放牛,我走過去,把買給初蕾的巧克力塞到他手中。
“認識那邊店裏的哥哥麼?”我指了指前麵的百貨店。
“認識,叫楊……清,中間那個字我不會讀……他是個野孩子,阿姆叫我不要和他說話。”
“什麼?”
“他是野女人生的,就是野孩子。”孩子的聲音有些輕鄙。
“什麼野女人?”才八、九歲的孩子,怎麼老是說野女人,野孩子的。
“他媽,沒嫁人,就生了他,這就是野女人。”黑黑的臉有些紅。
父母為什麼會給小孩子灌輸這些觀念?一些迂腐無理的觀念在現今很多地方還是根深蒂固,深入人心。我想起那個男孩溫文沉靜的氣質,他不該生長在這樣的地方。
“他現在沒讀書?”
“現在他媽病了,他就沒去學校……”
“哦……”
靜默一會,我再問:“你幾歲了,怎麼也沒去上學?”
“快九歲了,阿爸讓我多放一年的牛,再去學堂,我不喜歡上學。”
我從包裏掏出一隻鋼筆送給他,他仰起頭看著我笑:“我不要這個,你還有沒有巧克力?”
“這個比巧克力更珍貴。”我把筆放到他手裏。
“還有,以後不可以叫人家野女人野孩子,這是非常不好,很壞的孩子才有的行為。”走了幾步,我回頭對他說,他裂著嘴傻傻地看著我。
計程車司機已經在百貨店前等我,我走到店門口。
“可以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字嗎?”
我的話很唐突,他也怔了一下。
“楊、霽、清。”他的聲音低醇好聽,溫玉流泉般的嗓音,音色柔沉溫和,低著頭用手指在桌麵上一筆一劃地寫著。
“嗯,我叫沈恬音,你推薦的巧克力很好吃。”那個放牛的小男孩吃得很高興。
“請你……”他拿出一塊巧克力,看我。
車後的風景迅速倒退,我回望了一眼,仔細地看百貨店的名字,楊霽清站在店門口若有所思地望著我,塵土飛揚起來,後麵的風景籠罩在灰暗朦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