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已是盛夏時節,可此時殿中卻宛如冬去春來。小劍所過之處,到處是紅梅怒放、桃花盛開,屍體撲倒之聲不絕於耳。那小劍飽飲了鮮血,紅芒更盛,將一條條性命收割得愈發暢快。
頃刻間,殿中隻剩下帝君、內侍與老太監三人。
望著眼前不斷抽動鼻翼的內侍,老者皺眉道:“怎地還將他留下?”
“是。”老太監的聲音依然沒有任何波動。隻見他右手一抬,仍在殿中盤旋的小劍便已飛回手中,又見他舉劍向那內侍一指,反手一捅,卻是徑直插在身旁老者的肋下!
“美美!”老者大驚,捂著傷處連連後退幾步。“你……”
老太監偷襲得手,臉上並未流露出半分喜意,語調仍是平淡無比。
“古語有雲: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讖言現世、四野皆叛,大唐江山合當要亡。縱是天道中人,也不滿帝君一脈隻手遮天久矣。帝君既為天道翹楚、又為人間至尊,享這一世的榮華已算不枉,現如今誰都知帝魂已然鬆動,帝君何必還要苦苦強撐呢?”
“便是帝魂鬆動,也不會便宜爾等齷齪小人!”老者怒道。
“這可未必。”老太監道:“讖言有雲:炎龍化帝宗。美美這劍名曰‘火蛇’,帝君難道忘了?”
“你!”
“這讖言到底來自何處、到底如何來解,美美也不清楚;不過既然身處局中,有緣之人不免都要試上一試,不然的話沒準就要悔恨終生了。炎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老太監將目光飄向在地上的內侍。那內侍笑了笑,緩緩揭去了麵上的一層軟皮,露出一張赤色虯髯的臉來,赫然是方才城外山脊上的炎州節度、炎山軍統帥炎烈!
“是你?”老者顯然又吃了一驚。
“炎烈參見帝君。”炎烈一反先前受傷吐血的頹態,徑直從地上站了起來,仿若無事般向老者拜了拜,道:“若在當年,微臣這點粗淺的遮掩功夫恐怕剛一露麵便被戳穿了。如今竟能將帝君騙住,可見帝魂鬆動一事非是妄言。既然天道如此,帝君又何必執念?與其讓這條老狗搶了去,還不如便宜了你的兒女親家。”
“炎帥所言甚是!”又一個聲音從殿門口傳來,三人都是一愣。卻見一個麵如冠玉、全身素白的中年文士輕搖著風流扇慢慢踱進殿來。
殿中早已是血流成河,那文士一路走來,雪白的靴麵上卻沒有沾上半點猩紅。若是有人貼近地麵便會發現,白衣文士的靴底竟與地麵有半指的距離,赫然是一步步踏在虛空!
“原來是東方大人,好久不見。”炎烈笑道。
“東方墨?你也來湊這個熱鬧?”老者驚疑道。
被稱作東方墨的白衣文士將手中的風流扇一合,絲毫不理殿中的老者,而是向炎烈開口道:“方才炎帥一言,甚合吾意。與其讓老狗搶了去,倒不如便宜了他的兒女親家。”
老太監接連被二人罵作老狗,卻不惱怒,語氣仍是平淡無波。
“想必東方大人口中的兒女親家不是指炎大人吧?”老太監看了看嚴烈,向東方墨道。
“自然不是。”東方墨笑道。
“不是我,難道是你?”炎烈奇道。
“當然是我。”
炎烈哈哈大笑起來:“東方大人何時有的兒女,本帥怎麼不知?帝君又何時做了這無中生有的嶽丈?”
東方墨認真道:“要兒女有何難?隨便收養一個便是。要帝君再做一回嶽丈又有何難?七位帝姬三位皇子,隨便拉一個婚配便是。如此一來,我豈不是也成了帝君的兒女親家?”
如此狂妄之言,在場的幾人卻沒有一個人覺得好笑。
炎烈皺眉道:“這麼說,你定是要插手了?”
東方墨笑道:“讖言有雲:紅日夕盡,滅炎龍,化帝宗。‘紅日夕盡’說的自然是我東方墨,至於‘滅炎龍’和‘化帝宗’嘛,想必不用本人再多說了吧?”
“哈哈哈……好好好!既如此,你們三人就先打一架;誰打贏了,我便把帝位與帝魂讓給他。”老者仿佛聽到什麼極好笑的事情,不由得仰天長笑起來。笑聲中夾雜著些許痛楚,想是牽動了肋下的傷處。
“我勸帝君還是熄了這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心。”老太監淡淡的聲音再次在大殿中響起,隱隱蓋住了老者的笑聲。老太監平靜地看了看老者肋下沒有一絲血跡滲出的傷處,開口道:“若是像美美一般心平氣和,以帝君的修為還能多支持一陣;若是太過勞神,壓不住那火蛇靈劍,化骨焚神便在頃刻之間。”
老者聞言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美美說得不錯,鷸蚌相爭這種事,我等是不會做的。”東方墨一邊說著,一邊用扇柄輕輕地敲打著手心。
炎烈若有所思地望著東方墨,道:“還東方大人請劃下道來。”
“什麼東方大人……”東方墨揮扇笑道:“我等皆是天道中人,還是叫我東方道友聽著舒服些。”
炎烈聽到“東方道友”幾個字,不由得心頭一動,追問道:“東方道友是什麼意思?”
“自然是那個意思。”
“恕炎烈愚鈍,還請東方道友明示。”
東方墨搖頭苦笑道:“好你個狡猾的炎帥!明明心裏一清二楚,還偏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罷了!便與你說個明白……”隻見他將手中的風流扇打開,微微搖了搖,這才朗聲道:“如今天下群雄並起,若真論實力,你炎家不過中上,守成而已。”
炎烈冷哼一聲,卻未反駁。
“好在吉人自有天運,群雄尚在老家厲兵秣馬,你家小兒卻已帶著炎山軍入了長安,占盡了天時地利。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禮部尚書自然擋不住這些兵痞,隻好讓我說什麼我便說什麼、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但求活命爾。就算是你炎家想要改朝換代,我也隻能唯唯,說不定還要助你些人和,誰叫這便是天意呢?”
“若我還有別的心思呢?”炎烈有意無意地向那輕搖的風流扇上瞟了瞟,沉聲道。
“炎帥一向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東方墨“唰”的一聲又將扇子合攏,笑道:“天意難違,我勸炎帥還是莫要違了天意!”
“好!”炎烈似乎早已拿定了主意,爽快道:“既如此,那便說定了!你助我取天下,我幫你奪帝魂。咱們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
“炎帥做事就是痛快。不過我也有言在先,今日之戰勢必是場惡仗,除了眼前這二人,不知還有多少天道中人潛在暗處。你我若不是真心攜手,說不定這到手的鴨子就要飛了。”
“東方道友所言極是!我炎烈以天道之名起誓,今日之言若有違背,當橫死於五雷轟頂之下!”
“善也!我東方墨也以天道之名起誓,若不遵前言,將滅於九天殛雷之下!”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長安城,太極宮,玄武門。
炎禮站在宮城北側高聳的城牆上,靜靜地眺望著東北方建在龍首原上的大明宮。
一個頭戴鷹盔、滿身灰塵的傳令兵和幾個散在外圍的親衛匆匆交談了幾句,沿著甬道跑了過來。那兵士看上去極為疲憊,麵上卻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喜悅。隻見他在炎禮身前單膝跪地,行了個軍中的簡禮。
“稟少帥。長安外城十二座城門已被前軍統領炎照大人率炎虎衛占領。宮城皇城九座城門也由左軍統領炎煦大人率炎狼衛攻克。右軍代統領炎祕……將軍……”傳令兵略微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後軍統領炎熙大人分率炎狐衛和炎熊衛河清理坊內殘敵,現已推進至平康坊、永寧坊一線。長安守軍大半不戰而降,我軍損失極微。”
“好!”炎禮重重地拍了一下垛口的城磚。“二叔、三叔果然不負父帥所望!祕兒和五叔也有大功……傳我命令:中軍炎龍衛火速趕往大明宮,丹鳳門處自有人接應。”
“喏!”傳令兵應了一聲便要退下。
“等等!”
“少帥還有何吩咐?”
“傳令炎山軍眾軍士,我炎山軍興兵代唐,自有天運相佑。若攻入大明宮時有天兆顯現,萬不可驚慌失措、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