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隨著一聲勢壓驚雷的巨響,承香殿的殿頂仿佛被暴怒中的洪荒巨獸撕裂一般,破成大大小小的碎塊,打著旋翻飛出去,甚至落入了東側的太液池內。
“哈哈哈哈……”須發皆張的華服老者仰天長笑,緩緩升上天空。那氣度、那服飾、那容貌、那聲音,正是先前被老太監美美捅了一劍的大唐帝君!
緊接著,三個身影先後浮了上來。
“美美!你不是答應本帥……”方才還與東方墨談笑風生的炎烈此時麵色鐵青,一向引以為傲的赤色虯髯上沾滿了灰塵,顯得狼狽不堪。
“美美答應,炎大人就一定要信嗎?”老太監的聲音依舊平淡,聽在炎烈耳中卻帶有說不出的諷刺。
與灰頭土臉的炎烈相比,原本一襲白衣、風度翩翩的東方墨也強不到哪去。白衣的袍袖衣擺處不僅汙濁不堪,還被激射的木刺碎瓦紮破了幾個洞,更有絲絲布縷隨風飄蕩,說不出的落魄丟人,隻手中的風流扇依然完好無損。
“炎帥,我們上當了!”東方墨有些慌亂道。
“此時才知道?哼哼,已經晚了!”老者傲然道:“朕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炎卿家,你的忍耐功夫不錯啊!”
“哼!我早知你將我炎家視作眼中釘!就算沒有那十字讖言現世,我炎家也注定要被你一步步拆散蠶食。你將公主嫁給禮兒,無非是想讓我等放鬆警惕。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
“倒是還有些腦子。”老者冷笑道:“可惜你私心太重、性又嗜殺,既坐不得天下、又得不了仙道,這便是你的命!”
“我的命?哈哈哈,你這樣的人也敢說天命?既如此,我炎烈今日偏要逆天改命!”
“不自量力!”老者一揮袍袖,又一道奔雷在炎烈的位置轟然炸響。
“啊!”一聲慘烈的吼叫頓時劃破長空。
“父帥?是父帥的聲音!”
由於大明宮地勢較太極宮更高,加之眾多亭台樓閣的阻擋,炎禮並未看到升空的四人。然而此時先聽見兩聲雷鳴,緊接著又聽到父親的痛吼,心中頓時狠狠抽搐了一下。
“快!隨我去丹鳳門看看!”在城牆上翻來覆去地走了幾步,炎禮再也忍耐不住,喊上幾個親衛便要下城。
“少帥,大帥臨行前不是讓您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一個親衛出言勸道。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父帥可能遇險,身為人子怎能袖手旁觀?”炎禮抬手打斷了親衛的話:“無妨,現在城中早已被我軍控製,不會有事的。你且協助祀弟、福弟替我守好這裏,如果二叔他們有事稟報,就讓他們來丹鳳門找我。”
“呃……喏!”那親衛猶豫了一下,本欲再勸;可看一眼自家少主的臉色,最終無可奈何地應了下來。
“東方墨!你這卑鄙小人!”炎烈在空中劇烈喘息著,向身側那個白色身影投去憤恨的目光。
他自幼以武入道、身通七竅,往日又有奇緣,修為已突破先天束縛,達到宙真上階的實力。縱使帝君道行遠高於他,也不能說沒有一拚之力;區區一道殛雷自然不放在眼裏。然而就在他剛才施展影蹤道法準備遁入虛空時,隻覺渾身一滯,竟被生生留在了原地。那殛雷瞬間在他身前炸裂,巨大的能量頓時擊碎了護身真氣,雖然並未對他造成致命的傷害,卻也令炎烈皮焦肉爛、痛不欲生。
這手腳,自然是東方墨做的。
隻見東方墨毫不理睬炎烈,將手中的風流扇再度合攏,雙膝淩空一跪,聲淚俱下地向老者泣道:“帝君,微臣知錯了!微臣先前受人蠱惑,不慎犯下滔天大罪;如今幡然悔悟,自當撥亂反正。望帝君念在微臣多年相隨的份上,饒東方一命!”說著,在空中連連叩首。
老者又是一陣哈哈大笑。他用餘光掃過四周,隻見長安內外無數光點升了起來,快慢不一地向大明宮的方向飛來,顯然是那些各懷鬼胎的天道中人。這些人原本不敢靠得太近,然而聽到剛才兩聲雷鳴,情知宮中有變,生怕自己來得晚了便宜讓別人占了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迫切,紛紛催動道法,意欲來大明宮一探究竟或者是渾水摸魚。
可笑那不少光點剛一升起,便被掌控全城的炎山軍軍士以巨弩射下。縱是修道之人,若道行不夠,也抵不住這軍陣中的千鈞一擊。更有些光點半路相遇,彙合後非但沒有壯大,反倒是自己先打了起來;可見天道中人亦是人,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眼看長安上空亂作一團,下方的長安城卻是相對安靜。雖是日落時分,城中升起的炊煙並不多。百姓們突逢兵亂,一個個躲在家中惶恐不及,哪兒還有心思燒火做飯?
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和大多數百姓戰戰兢兢地期盼亂兵不要闖入自己家中不同,也頗有些膽大包天的遊俠兒或是喝多了的酒鬼坐在自家的院裏、屋頂甚至是騎在坊牆上,一邊看著平日裏極難看到的天道中人淩空亂戰,一邊大呼小叫地指引著炎山軍軍士將巨弩射向那些看起來並不怎麼厲害的小人物。
每當有天道中人自空中隕落,這些人便是一陣歡呼,更有甚者趁著炎山軍軍士大多將目光集中在天上,竟偷偷溜出坊去,企圖到那些倒黴蛋身上再占些便宜。在被淨街的炎山軍巡隊砍翻了幾個,又被那些負傷的天道中人用道法輕而易舉地虐殺了十幾個之後,這股蠢蠢欲動的風潮才算漸漸平息下去。
城內的炎山軍軍士似乎得了命令,隻去射升空之人;一旦落回地上,便不與他們為難。如此一來,那些受傷墜地的天道中人也不免略鬆了一口氣。對付一兩個遊俠兒是一回事,對付全副武裝的軍士便是另一回事了。若沒有真人級的道行,誰敢說對上軍陣毫不吃力?縱使拚勁道元殺上幾十上百個,還會有更多的湧來,將自己的肉身或射成刺蝟或斬成肉泥;更不要提軍中亦有強手——炎山軍統帥炎烈已入宙真之境,幾個兄弟也有玄道左右的道行,便連下一代的炎禮、炎祕等人聽說也是年輕一代的翹楚,脫修入道想來是早晚的事,再加上軍中收攏的其他高人,收拾他們幾個剛從修士升為道人,頂多是些洪道、荒道之境的小角色豈不是易如反掌?想到這裏,那些落難者無不收了原先因為略有小成而變得有些狂傲的心思,一個個心中慨歎:這一遭,恐怕是來錯了!
然而此時,長安上下已無人顧得上這些失敗者的哀怨。一個個歡呼雀躍的遊俠兒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望著天空;借酒撒瘋的酒鬼們靜了下來,酒氣化為冷汗,順著身體的各個毛孔淌了下來;巡城的炎山軍軍士靜了下來,雖說少帥早傳下命令,可見到眼前的一幕還是令所有人無法挪動腳步;就連空中的打鬥與疾飛也停了下來,一種恐懼而壓抑的氣氛感染著每一個天道中人。
日落西山,隻剩下天邊的一抹血紅。彤雲漫天,卻在長安城上空漸漸彙聚,結成了一道無比厚重的黑幕。那黑雲濃密之極、低垂之極,更蘊藏著絲絲電光。所有飛在空中的天道中人無不感到汗毛聳立、怒發欲張,這分明是天雷將降的前兆!
這等威勢的天象,又將降下何等威力的天雷?
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黑雲之下,一位華服老者緩緩升到高空,滿頭白發已然散開,根根矗立著,筆直地指向上蒼。老者神情專注,雙手上揚,口中念念有詞,仿佛這驚人的異象便是由他召喚出來的一樣。
事實正是如此。
在老者不遠處,暴怒中的炎烈與突然反水的東方墨已然戰作一團,老太監美美則虛握著火蛇靈劍,靜靜地守在一旁掠陣,不時對處於下風的一方出手相助,竟是一副不關心輸贏、隻關心平衡的模樣。
見眼前的三人顧不上打擾自己,而其他升空的天道中人或離得尚遠、或自顧不暇,華服老者麵帶冷笑地將體內的澎湃真元運足十分,雙手快速做出幾個繁雜的法訣,刹那間長安上空狂風怒襲,一絲黑氣從老者的指尖旋轉而上,與頭頂的黑雲彙合在一起。
“吾以吾意達九天,九天殛雷一念間。一天驚雷,疾!”
隻聽老者一聲怒吼,無數道張牙舞爪的閃電從黑雲中撲天而下,向著空中的天道中人激射而去!
縱然大多數人早有防備,或躲閃、或硬抗、或使出道法、或以法寶化解,還是有一部分道行淺薄者被這一天驚雷劈了下去,慘叫著跌落城中。
“吾以吾意達九天,九天殛雷一念間。二天鳴雷,疾!”
又是一聲怒吼,伴隨著可震碎肺腑的巨大轟鳴,漫天的雷光再次閃現,更多的天道中人中招隕落。
“吾以吾意達九天,九天殛雷一念間。三天狂雷,疾!”
“吾以吾意達九天,九天殛雷一念間。四天怒雷,疾!”
“吾以吾意達九天,九天殛雷一念間。五天轟雷,疾!”
轉眼間五道天雷劈過,還能在空中苦苦支撐的天道中人已是寥寥無幾。
“這到底怎麼回事?不是說他帝魂鬆動,已經不堪一擊了嗎?”
“好狠毒的帝君!竟不惜以破國為代價,要把所有起貳心者一網打盡!”
“這九天殛雷剛到五天便已如此難捱,接下來的四道,我等能否挺過去?”
眾人皆是驚魂不定,心中的那點非分之想早已拋到九霄雲外。糊塗些的尚在疑惑萬分,精明些的早已料道自己陷進了一個大局,膽小些的開始試圖溜走,果決些的則是幾人暫時放下對立,試圖合作起來抵禦天雷。
“吾以吾意達九天,九天殛雷一念間。六天奔雷,疾!”
又一道天雷頃刻而下,讓眾人鬆一口氣的是這一回天雷並未劈向自己,而是徑往下方的長安城而去。
炎山軍軍士們呆若木雞地仰望著天上如織的閃電與驚雷,隻見一個個神仙般的天道中人如拍蒼蠅般從空中被雷劈了下來,還未落到地上便已隨風化為一堆灰燼,哪還說得出話來。此時又見一波閃電從天而降,轉瞬間襲至眼前,這才醒悟過來,大叫一聲:不好!
然而,為時已晚。
六天奔雷所過之處,數以千記的炎山軍軍士化為焦炭;便連那些平日裏高人一頭的修道強者也未能幸免,與眾多肉體凡胎的袍澤們一道被風吹拂著,漸漸融合在一起,化作漫天的黑雪,在長安城中的坊市間旋轉、嗚咽著。
從空中看到城內的慘狀,炎烈不由得睚眥欲裂,一拳砸飛眼前襲來的風流扇,向著老者的方向破口大罵道:“李道基!你這個畜生!有本事衝著我來!事都是我做的,與那些軍士何幹?”
“向長安揮刀的便是叛軍;對付叛軍,縱是全殺了也沒什麼可惜。”老太監美美一邊出手攔下東方墨對炎烈的背後偷襲,一邊不急不緩道。
“你這老狗!”東方墨罵道:“不助我也就算了,為何要助這個叛徒?”
“你二人誰勝誰負我才不管……”老太監望了正在沉心施法的老者一眼,平靜道:“隻不過,不能在此時決出輸贏。”
黑雲正下方,操控九天殛雷的老者仿佛對世間的一切聲音置若罔聞,再次念道:“吾以吾意達九天,九天殛雷一念間。七天冥雷,疾!”
天雷傾落,城中飄散的黑雪愈發濃密,就連靠得炎山軍太近的幾處民宅也傳來火光與陣陣哭聲。
“我定饒不了你!天也絕饒不了你!”炎烈撕心裂肺道。
方才他眼睜睜地看到守衛森嚴的太極宮玄武門附近被天雷籠罩,頃刻間城倒牆塌,再無一絲活人的氣息,而那裏正是炎禮的所在!正當他目中充血、運足真氣,想要拚了性命突破東方墨與美美的阻擋時,一聲“父帥”驟然將他拉回了現實。
“禮兒?”
隻見下方不遠處,炎禮正帶著大批炎龍衛穿過朝中右掖的光明門,向承香殿的位置匆匆趕來。剛才的眾多天雷幾乎全劈在長安城內,炎山軍中實力最為雄厚的中軍炎龍衛卻因身處東北方的大明宮中,出人意料地躲過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