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朝入圍城(3 / 3)

玉姨被他問得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安言特意交代我別告訴你,可她的小心思到底瞞不了你。”

說完後,玉姨輕輕地關上門,離開。他從盤子裏拿起一塊鳳梨酥,咬了一口,又是又甜又香的味道……就像他的言言!

一盤鳳梨酥很快就吃完了,景漠宇端著尚有餘溫的咖啡站在窗前,望著A市中心那棟最高的摩天大樓。自那棟樓建成起,他就喜歡在夜深人靜時望著這棟燈火通明的建築,對自己說:總有一天,景天也會以這樣高聳入雲的方式存在於世。這就是他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他可以不計付出,不擇手段。

所以,每次他情緒煩亂時,他隻要站在窗前看著這棟大樓,心緒就會很快平靜。今天,他已經站在窗前看了很多次,煩亂的心緒仍舊剪不斷、理還亂。

其實,他自回國以後,經常出入那些聲色場所,這種下三爛的手段也難免遇到過幾次,他的身體不適,理智卻不會喪失,他會立刻離席,找個安靜的地方衝個涼,睡一覺就過去了。這一次,他也沒在意,感覺到頭有些暈,便叫司機送他回家。當他走進家門,景安言暖暖的身子貼上他,他聞到她身上獨有的味道,他繃緊的神經瞬間鬆弛,他的身體和理智都失去了控製。她告訴他,是她在他的酒裏下藥,他相信了,他以為這種毫無底線的拙劣手段,隻有被他寵壞了的她才會使用。剛才,他看見她手臂上的瘀青,那顯然是掙紮中留下的,若是她有心在他的酒裏下了藥,她應該會主動迎合……

他努力去回憶,隱約記起他剛進家門的時候,景安言問他:“你發燒了嗎?”

之後,他被扶進臥室……他抱住她,她想要逃走,他失去理智地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回來……

想到這裏,他忽然有種強烈的罪惡感,不敢再去回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拿起手機打給金展鵬。

“景總?”金展鵬的聲音除了有點含混不清,還有驚詫。

“你幫我查件事,現在!”

“呃,好!”

“四月二十九日,我在薈軒應酬的時候,是誰在我酒裏下了藥。”如果這件事不是景安言做的,他絕對不會放過那個罪魁禍首,因為那個人傷害了景安言,毀了她的一生!

金展鵬睡意全無,答:“我馬上查!”

那晚,景漠宇在書房裏工作到天明,敵不過洶湧而來的睡意,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景安言在洞房的大床上輾轉反側到了淩晨,也敵不過困意,睡著了。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她才從頭腦脹痛和腰酸背痛中醒來,揉著麻痹的肩膀爬下床。精心梳洗一番,換上為新婚準備的火紅色裙裝,散開黑色的長發,在鏡子前反複確認過眼角的淚痕和臉上的憔悴都被化妝品遮掩好,豔麗得足以去參加酒會,她才走出房門。

光可鑒人的白玉蘭花紋大理石地麵,映著火紅色的裙擺。她繞過樓梯的轉角,隻見老爸和景漠宇坐在餐桌前麵看晨報,前者一見她下樓,頓時眉開眼笑,吩咐玉姨上早餐;後者則繼續屏氣凝神地看報紙,仿佛她隻是個陌生人,甚至比報紙上的那些陌生人更加無關緊要。

瞥了一眼他手邊厚厚的一遝報紙,她坐在景昊天旁邊的椅子上,麵對著景漠宇說:“不好意思,昨天太累了,一覺睡到現在,等我很久了吧?”

“嗯,還行。”景漠宇敷衍她的時候,目光根本沒從報紙上移開,眉頭還微微蹙起。是什麼新聞這麼有吸引力,她想扯一張桌上的報紙來品鑒品鑒,剛伸手,他卻搶先一步收了所有報紙。

他將報紙折疊好交給玉姨,順便輕描淡寫地掃了她一眼:“吃飯吧。”

“好,聞起來挺香的,肯定很好吃!”景安言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眉開眼笑地端起她最愛吃的皮蛋瘦肉粥,自以為可以緩和一下餐桌上的尷尬氣氛。可惜,偏偏有人不給她麵子,她的老爸一動不動,擺出一張好像有人欠他幾千萬的臭臉。

“玉嫂,一會兒把漠宇的房間收拾一下,他那間房留著也沒什麼用,裝修一下,改成嬰兒房。”

她偷偷看了一眼景漠宇,他沒有任何表情,不疾不徐地一口一口喝粥。既然當事人都沒意見,她幹嗎多事,何不好好等著看那個口口聲聲“沒辦法跟妹妹同床共枕”的男人晚上睡在哪裏。

房間裏寂靜了幾秒後,景昊天又開口了:“漠宇,我不管你和那個女人是什麼關係,我以後不想再看見她,是你處理,還是我親自處理?”

“我會處理。”

“好!”

景安言仍舊置身事外,專心喝她的粥,不料,她老爸還沒完沒了了:“還有,你今天去公司把工作安排一下,明天和言言去度蜜月,抓緊時間讓我抱上孫子。”

安言:“……”

對於老爸一個又一個無理要求,景漠宇終於忍無可忍了,放下筷子:“爸,我現在在申請一筆政府的資金資助,現在正是關鍵時刻,我真抽不出時間。等事情忙完了,我再帶言言去。”

“不就是申請資金嗎?不是什麼大問題,我親自處理。”

景漠宇低頭喝粥,半晌沒作聲。

景安言覺得此時是表明立場、表達愛意的好時機,於是挺身而出,替自家老公解圍:“爸爸,我下個月還要考試呢,哪有時間度蜜月!”

“考試?什麼考試?我找人給你擺平。”

“不勞煩您老人家了!”她笑嘻嘻地湊到他的旁邊,手纏上他結實的手臂,“度蜜月多麻煩,要走很遠的路……爸爸,不如你找個地方去旅旅遊,玩個一年半載的,讓我們兩個人過過二人世界,你看好不?”

“你這死丫頭,真不孝順,剛有了老公,就想把我這個爹掃地出門。”

“你不是早就不指望我孝敬你了,有我哥……”她意識到自己失言,急忙改口,“有我老公孝敬你就夠了。”

“……”

景漠宇的手機響了,他起身走了幾步,接通:“看到了。嗯……查查是誰提供的消息……”

掛斷電話,他淡淡地說:“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看著景漠宇毫不留情離開的背影,瘦肉粥頓時沒了濃香,景安言丟下筷子,收起了臉上硬裝出來的歡笑:“爸爸,以後這些事情就讓我自己處理吧,您不用為我操心。”

“我不操心?我不操心,他能好好跟你過日子嗎!”

“爸,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我都明白!可他也是你兒子,這二十幾年,他把你當成親生父親,什麼都聽你的,心甘情願為你做了那麼多事,你也要考慮一下他的感受啊!”

“誰說我不考慮他,我要不考慮他,怎麼會用絕招?”景昊天歎了一口氣,換上語重心長的口吻,“言言,我答應過你媽媽,一定要讓你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我不能食言。不然,我以後在黃泉路上見到你媽媽,她會罵我的。至於漠宇,爸爸決不會虧待他,我已經讓律師給我立了遺囑,以後我會把我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他,也包括你。”

在景昊天的心裏,他沒有虧待過景漠宇這個養子,把自己辛辛苦苦賺下的全部家底都給了他,可能在外人眼中,也這麼認為吧。但景安言清楚,景漠宇何嚐不是為了爸爸的事業,竭盡了所能。

這些往事,這些前因,要從景昊天的創業史開始說起。倒退三十幾年,景昊天不過是個遊手好閑的小混混,性格暴躁、霸道,但他也很講義氣,身邊還有一幫甘願為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和幾個兄弟接觸到礦產生意,淘到了第一桶金,此後,他們開始經營礦產業,事業做得有聲有色,財源廣進。但在紅塵中摸爬打滾多年的他,始終沒有找到真正中意的女人。

直到三十五歲那年,景昊天對一位嫻靜清雅的小學語文老師一見鍾情。起初女老師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可扛不住這個男人掏心掏肺地對她好,被他軟硬兼施地打動了。

婚後,景昊天眼巴巴地等著漂亮老婆給他生個大胖兒子,不料醫生卻告訴他,她先天性心血管狹窄,十分嚴重,別說生孩子,跑個步都有可能心髒病發。

他當機立斷打消了抱兒子的念頭,決定去孤兒院領養孩子。

孤兒院裏有個三歲大的小男孩,白淨的臉蛋、水靈靈的眼睛,活脫脫一個天使。景安言的媽媽抱著他左看右看,舍不得鬆手,離開時竟不自覺地哭了。

男孩小小年紀卻懂得憐香惜玉,拿出小手絹,給景安言的媽媽擦眼淚。她頓時破涕為笑,潛藏在心底的母愛噴薄而出,一發不可收拾,口口聲聲說要是能有這樣一個孩子,她命都可以不要!

景昊天二話不說,直接就把孩子給她抱走了,取名景漠宇。

一年後,景安言的媽媽意外懷孕,景昊天苦口婆心地勸,她卻不肯聽,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懷胎十月,他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寸步不敢離。臨產那天,他在她身邊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嘴裏不停地說:“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然而,他們逃不過宿命。

景安言來到了這個世界,作為她媽媽生命的延續。彌留之際,她的媽媽輕輕攥著她的小手,眼睛卻望著景昊天:“能為你生下一個真正屬於我們的孩子,我不後悔……”

景昊天在產房裏坐了一整天,誰也不讓靠近,反反複複隻說一句話:“是我的錯,是我作的孽太多。”

一夕之間,他頭發全白了,仿佛蒼老了十幾歲。年僅五歲的景漠宇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依稀間明白了什麼,在心裏默默地決定要承擔起他本不必承擔的責任。

許多年以後,景漠宇曾對景安言說過:他不是個好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但就算他死後下地獄也沒關係,隻要能讓景昊天可以安享晚年,讓她這個寶貝妹妹過得開開心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想做什麼便不做什麼。

可到頭來,他得到了什麼?景昊天和他脫離了父子關係,他的妹妹名正言順地做了他的老婆。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可她從他日漸淡漠的臉上讀出了無奈。

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的心再次焐熱,讓他知道,他們是愛他的——因為愛,才會想占有,這就是景家的風格!

景安言幫玉嫂收拾了一整天,終於把景漠宇的東西都拾掇到她的房間裏,將衣物一件件熨燙好,掛在衣櫃裏,他最常用的台燈擺在了他們的床頭,她將他的洗漱用品跟自己的擺在一起,看起來卻有點諷刺。

房間裏多了他的東西,忽然有了他存在的氣息,她才真切地感覺到他們已經結婚了,組成了一個共同的家庭,這一切就像美好又虛幻的夢境。

門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聲音,接著是景漠宇陰沉的聲音:“我爸在家嗎?”

“在,在房裏休息。”玉姨聲音緊繃地答著。

隨即,她又聽見一個驚慌失措的男人的聲音抖得像被秋風掃過的落葉:“真的不關我的事,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害你……真的是景,景爺讓我做的。”

景安言聽出事態的嚴重,急忙衝出房間,隻見景漠宇的司機馬叔揪著一個嚇得臉色灰白的男人的衣領丟到樓梯口,男人穿著侍應生的製服。如果她沒記錯,那是“薈軒”高級會所的製服。

聽見吵鬧聲,景昊天也推開了臥室的門,帶著被人打擾了睡夢的不悅走出來。瞥了一眼嚇得連連後退的侍應生,他似有所悟:“興師動眾的,我當什麼事呢。”

侍應生連滾帶爬,膝行著向前爬了幾步,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景爺,我不想說的……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景昊天不耐煩地擺擺手,馬叔拖著那人出去,房間裏的其他人也都退了出去,玉姨最後出去,順手關緊了大門。與此同時,景昊天緩步走下樓梯,走向景漠宇。

“爸,他說的是真的嗎?”

“爸爸——”她想要阻止景昊天承認,可他朝她揮了一下手,“回房去吧,不關你的事。”

然後,他轉回臉,坦然地看著景漠宇:“不錯,是我讓他在你的酒裏下的藥,也是我支開老馬,讓人把你送回家的。”

景漠宇怔了好久,臉色比聽到景安言承認時更陰暗幾分:“爸,如果這件事是言言做的,我可以理解。她年輕不懂事,任性妄為,可我真沒想到……”他頓了頓,忽然笑了笑,“不,我早該想到的。”

“漠宇,你可能覺得我自私,一心隻為言言打算,不考慮你的處境。我承認,我是個自私的父親,可要是言言喜歡的是別的男人,我絕對不會這麼做……”景昊天緩了一口氣,“漠宇,爸爸是真心把你當成一家人,我想把景家給你,想把最寶貝的女兒交給你,我想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你……你認為,爸爸這是在害你嗎?”

景漠宇沉默著,緊握的雙手,緩緩地鬆開。

“你說你不愛言言,那你告訴我,到底不愛她什麼?”見他不回答,景昊天歎了一口氣,“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她曾經是你妹妹,你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可你是個男人,當初開口說要娶她的人是你,你就要承擔起這個責任。”

景漠宇始終沒再開口,景安言倒寧願他說點什麼,哪怕是好好發一頓脾氣,也好過這樣把什麼事都壓在心裏。

有些事,壓抑得越久,爆發出來的那一天就會越可怕。

她真擔心會有那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