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床異夢(3 / 3)

她並不是為了賺錢救自己的命,而是想用她有限的生命賺到最多的錢,留給她的家人。不知是上天對她眷顧,還是又一次戲弄,讓原本已不再眷戀這個冰冷世界的她,遇到了景漠宇。

那天,景漠宇和客戶去會所談事情,為了調節氣氛,找了幾個美女陪著,許小諾正好在其中。在客戶的強烈要求下,她被迫喝了幾杯烈酒,突然呼吸困難,臉色慘白。向來紳士的景漠宇當然不會眼看著美女性命垂危而當作沒看到,他立刻讓人送她去醫院,無償地支付了一大筆醫藥費。他還交代她的經理好好關照她,讓她可以在醫院帶薪養病。

一個有氣度、有身家,還有同情心的男人,是任何女人都無法抗拒的,更何況曆盡悲苦的許小諾。她愛上了景漠宇,明知這樣的愛注定了沒有結局,她還是希望在人生的最後幾年,守著自己心愛的男人,不求名分、不求承諾,隻要曾經擁有就已經足夠。

景漠宇為她買下陽山最奢華的別墅,這三年來,供養著她,還給她請最好的醫生治病,讓她在別墅靜養。

許小諾原以為所剩不多的日子將會這樣平靜又溫暖地度過,不料,命運又一次捉弄了她——景漠宇娶了別的女人。他終究不能陪她走完最後的一程。

合上資料,景安言仰頭靠在椅背上,覺得身體好像被挖空了一樣,沒有一點知覺。

穿著講究的兩個女人從她旁邊走過,又轉回來,熱絡地跟她打招呼:“景太太,這麼巧?”

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一聲“景太太”喚的是她,她茫然地抬頭,卻無法在一片空白的腦海中搜索到她們的容顏,隻能擠出個笑臉回應:“真巧。你們過來喝咖啡?這裏的咖啡不錯。”

“是不錯。”她們又看了一眼齊霖,禮貌地頷首,去了隔壁桌。

冷靜了一陣,景安言忽然又抓住了一絲希望,急忙坐直問:“齊霖,這些是你從哪裏查到的?你確定是真的嗎?”

齊霖猶豫了一下,告訴她:“我剛剛見過那個女孩,她說,這些事都是真的。她還有一句話,讓我帶給你。”

“什麼話?”見齊霖還在遲疑,她笑笑,“你說吧,我受得了。”

“她說她沒資格跟你爭,隻求你可憐她是個將死之人,允許她留在這個城市,能有機會再多看他幾眼。”

景安言聞言,忽覺滿嘴酸澀。她端起咖啡,想衝淡嘴裏的酸澀,可酸味是去了,卻留下了澀味。她不停地加糖,一塊又一塊,不知加了多少,咖啡流過味蕾,還是苦的。

“言言!”齊霖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熱,像是能燙傷人一樣,他的力道也很大,讓她無力掙脫,“放手吧,他的心不在你這兒。”

這些年來,她一直以為他不會愛上其他女人,因為他答應過她,他不會讓她愛的男人有機會愛上別的女人。想不到,她又錯了!

“齊霖,你認為景漠宇會愛上許小諾這樣的女孩嗎?”

齊霖認真想了想,點點頭:“如果我心裏沒有別人,我會,尤其是當我知道她將不久於人世,還要出賣自己,去讓家人活得好一點。她是一個好女孩,命運對她太不公平。”

“可是,她隻有三五年的生命,這段感情注定是以悲劇收場。”

“那不是更好?可以毫無顧忌、全心全意地去愛。”齊霖的眼亮如星辰,閃動著讓她無法回避的光芒,“不用擔心給不了她名分,因為,名分對她來說,不過是刻在墓碑上的稱謂;不用擔心傷害她,因為她早已體無完膚;不用擔心她索取太多,因為她什麼都不需要;更不用擔心以後激情淡了,不知該如何甩掉她,因為她很快就會死!”

他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劍,生生地剖開了景安言心中無法解開的謎題。也許,越是沒有未來的愛情,才越是讓人泥足深陷,無法自拔。這本就是人性——得不到的,永遠是最美好的。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站起來,眼前的景物搖晃得厲害,她扶著沙發的扶手才勉強站穩。

“言言?你去哪?”他追過來,拉住她的手臂。

她推開他,搖搖手:“別跟著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景安言一個人走出薈軒,周圍的車水馬龍都有屬於他們的目的地,隻有她,茫然立於此地,想不出哪裏才是她的歸宿。她坐進空間狹小的車裏,不知時間流逝了多久,手中有圖有真相的幾頁紙已被她捏出褶皺,她還是沒有做出決定。

一個將死之人僅剩的一點期盼、一份乞求,她都不能成全嗎?

她不是不想成全,不是不想放手,不是不想還他自由,“我們離婚吧”已經在腦海裏盤旋了無數次,多麼簡單的五個字,可她終究還是不願意開口。

愛是什麼?從小被景家家風扭曲了愛情觀的她,第一次正視這個哲學命題。愛一個人,是該天天看著那個人,守著那個人,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閉上眼睛前最後看到的那個人是他,還是,成全他的幸福,即使很久很久才看見他一次,但清楚地知道,他過得很好,每天都很開心。

貌似後者更符合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更符合和諧社會的人文情懷。可誰又能證明景漠宇跟她在一起一定不幸福,至少她身體健康,可以伴他終老,這是許小諾給不了他的。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景安言仍想不出答案,或者說,她仍說服不了自己選擇放棄,那麼,這個決定權不如交給景漠宇吧。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想要的是什麼。

景安言折好手中的資料,放回包中,正準備去找她的新婚丈夫好好談談離婚的問題,忽然發現車前麵橫了一輛特別炫富的車。這年頭,炫富不是錯,礙著別人的路就不對了。她按了兩下車喇叭,無果,終沒了耐心,下車用力敲了敲車窗。

“Hi!”玻璃窗徐徐搖下來,又露出齊霖那張無所不在的笑臉。

她訝然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我在等你呀,你不是讓我給你時間靜一靜嗎?冷靜得怎麼樣了?”

“冷了,也靜了。”她擺擺手,“把車開走,我有事要辦。”

“你不等你老公來接你了?”

“接我?”她的老公一向比聯合國的秘書長還忙,哪有那份閑心管她,說不定他此時正在陪著他不久於人世的心上人依依惜別。可齊霖的話聽起來很篤定。

“你什麼意思?”她疑惑地問。

“你老公剛才打電話找不到你,隻好打給我,問我看沒看見你。”

“電話?”她急忙從包裏拿出手機,發現手機不知什麼時候沒電關機了,“他找你了?你沒告訴他我們在一起吧?”

“我告訴他,你在薈軒的停車場一個人冷靜呢,八成是在考慮和他離婚的事情。”

“你!你是非要拆散我美滿幸福的婚姻,才甘心嗎?”

他理所當然地點頭:“沒錯,不然,你以為我放棄自己的藝術追求,從意大利回來,隻是專程來參加你的婚禮?”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有沒有點社會公德心?虧我從小到大把你當成好朋友。”

“言言,我是為了你好。”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眼前這台擋路的豪車還沒有被她勸走,轉瞬間,又一輛車疾馳而來,而後一個急刹車,橫在停車場門口阻礙交通。薈軒停車場的保安非但不管,還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前,恭恭敬敬地給人開門。

車門被打開,景漠宇從車上走下來,沉默著走向她,神色比他昨天晚上把齊霖堵在她的房裏還陰沉,八成是以為他們要私奔。

景安言眨眨無辜的大眼睛,解釋說:“我發誓,他這次真的是路過!”

景漠宇直視著她,銳利的目光逼得她實在偽裝不下去,她心虛地移開視線,他又轉身看向坐在車裏等著看好戲的齊霖:“齊霖,我給過你機會。婚禮之前,你可以帶她走;婚禮現場,你也可以帶她走,隻要她願意,我不會阻攔。但是現在,她已經是‘景太太’……我宣過誓,要和她一生相伴,不離不棄——我說得出,就做得到。”似乎為了加強說服力,他牽住景安言的手,冰涼的手指捏得她的手指扭曲在一起。

天空不知何時變成了墨藍色,藍得深邃,景漠宇的眼睛比天空更加深邃。

景安言看著他,看著他們糾纏在一起的十指,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如果他能不放手,她一輩子都願意被他這麼握著,就算指骨扭曲,斷了、碎了,也不鬆手。

齊霖下了車,關車門的聲音震耳欲聾,他的聲音更是振聾發聵:“真正美滿的婚姻,不是靠承諾和責任維係的。”

“謝謝你提醒。我們的婚姻靠什麼維係,不勞你費心,也輪不到你費心。”說完,景漠宇拉著景安言繞過齊霖,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將尚未回過神來的她推進車裏,開車駛離了停車場。

初夏的天,晴空萬裏,街道兩旁的樹木長得越發茂盛,綠油油的一片。

車子正在飛速穿梭在車流中,景安言明知不該分散開車人的注意力,可她還是忍不住說:“你能不能別這麼帥,我會愛你愛得發瘋的。”

他斜斜地瞟她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眼中竟是難得一見的笑意:“哦?你還能更瘋嗎?”

“能,我可能……明知道許小諾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還死死地霸占著你,讓她連見你最後一麵的機會都沒有。”

路口的燈由綠變黃,他一個急刹車,將車停在信號燈前:“你知道許小諾的事?齊霖告訴你的?”

“是我讓他幫我查的。”她如實交代,“我不是故意找人調查你,我隻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你想了解什麼,可以直接問我。”

“好!”她雙手握住他的手臂,讓他轉向她,與她麵對麵,“你告訴我,你想不想陪她度過最後的日子,讓她可以了無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不要騙我,我想聽實話!”

他將車停靠到路邊,才回答她:“許小諾為我做了很多事,我對她有所虧欠,我希望可以善待她,讓她沒有遺憾地離開。但,既然你不希望她出現在你的麵前,我寧願虧欠她到底。”

“你舍得嗎?”

“我有什麼舍不得?”他看見景安言的臉上寫滿了不相信,問道,“齊霖告訴你什麼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浸滿汽油味道的渾濁氣體充斥著胸腔,“我可以成全你們。”

“成全?言言,你別聽齊霖亂說,我和許小諾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那是什麼關係?”

他思考了一下,答:“算是合作夥伴吧。”

這個回答在景安言看來完全是毫無誠意的應付,她冷冷一笑:“合作夥伴會跑到婚禮上跟你纏綿?”

他一時語塞。

她繼續說:“我知道‘離婚’這兩個字不能輕易說,所以,我隻說一次,景漠宇,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我……”

“你不用再解釋,也不用急著答複我。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好好考慮清楚——到底什麼才是你最想要的。齊霖說得對,真正美滿的婚姻不是靠承諾和責任維係的,我想要的也絕不止這些。你若是真的給不了,就別給我希望。”

綠燈亮了,他啟動車子順著車流開向前方:“我聽說你和齊霖打過賭,如果我們一年內離婚,你就嫁給他。”

他問得很突然,所以,景安言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半晌後才想到,萬一他同意跟她離婚,逢賭必贏的齊賭王贏了,她豈不是要嫁給齊霖?

她趕緊努力回憶那天她是否神經錯亂答應了那個賭約,偏偏想起的隻有景漠宇擁著許小諾時的背影……

是以,一路上空氣都是沉默的。

景漠宇送她回家,又趕著去應酬了。景昊天也去跟幾個老朋友打牌,臨走時說是要奮戰一個通宵。

血色的殘陽斜照下,景安言一個人坐在兩米長的飯桌前吃晚飯。偌大個房子,沒有一點聲音,筷子碰到盤子的聲音聽起來都是刺耳的,又想到三年來陽山別墅裏甜蜜的雙人晚餐,更是味同嚼蠟。

胡亂塞了幾口,景安言把充好電的手機開機,收到一堆短信,全部來自她的室友兼閨密蘇洛。

蘇洛:“美女,你還回不回來了?下周就要考試了,你不是想考試也讓我幫你考吧?”

蘇洛:“人呢?難道跟人私奔了?”

蘇洛:“看來,你真是想讓我替你考試了,你是了解我的,不及格的話,可別怪我!”

景安言是了解蘇洛的,那丫頭連考場都能走錯,替她考試,她肯定會死得很慘。既然她和景漠宇已經提出了離婚,每日麵對麵難免尷尬,倒不如她先回學校,給彼此一些空間和時間,好好思考一下這段婚姻是否該繼續。

沒給自己反悔的機會,她迅速買了第二天回學校的機票,收拾好了行囊。